君衍没说话，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的血痕。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能在他身上留下一个口子，他也太久没有感受到疼是什么感觉。

他静静看着伤口，突然觉得有无穷无尽的疲惫涌了上来。

他蓦然想起叶尘小时候，他学着给她做菜烫伤了手，小小的叶尘就要拉着他的手，吹上好久。一面吹一面告诉他，以后她会孝顺好他老人家的。

那时候他就是觉得这孩子太可爱了。可如今想起来，他却突然发现，孝顺这样的字眼，太扎人了。

在叶尘心里，他也就真的，只是她师父而已。

三年来叶尘太乖巧，而他太沉溺于心魔，好几次他都几乎以为，这个人是会成为他妻子的。在欢愉到达顶峰的时候，他死死抱住的时候，他甚至会有那么一丝幻想，这个人或许也和他抱有一样的心思，或许有一天他们会在一起，生儿育女。

然而就在这剑伤出现在手背上，在她和别人结双婴后护在另一个少年身前，他突然发现，这不可能的。

他是她师父，他修炼无情道，所有的一切他以为的美好，都是他以着那样恶心的手段偷过来的。

有多欢喜就有多绝望。

有多快乐就有多恶心。

而这一切他谁都怪不了。谁让他修的是无情道，谁让他一开始就将她当孩子养，谁让他要在她结婴的时候去救另一个人？

走到这一步，都是他自己找的。

他觉得心里绞痛沉闷，于是沉默着放下剑，他觉得这剑太重，他有些提不动了。

“师父？”

叶尘小心翼翼，君衍没有说话，抬手两道华光冲进了叶尘和谢无双脑海里，两人愣了愣，君衍转身抱起丹颜，直接走了。

叶尘知道君衍给她和谢无双用了咒，他入魔这件事不能为任何人知道。好在她有着三八，这种侵入神识的攻击对她没什么用。而谢无双在呆愣片刻后，转头看向叶尘。

“刚才发生了什么？”他依稀只记得君衍带着丹颜来了，除此之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叶尘瞟了他一眼，淡道：“不知道。”

两个刚结婴的人互相搀扶着回了门派，谢无双刚醒就被君衍追着砍，早已力竭，于是坐在叶尘的飞行舟上，有一搭没一搭同她聊天。

“方才情况紧急，我迫不得已与你结了双婴……师姐，你别怪我。”

“嗯？”叶尘眨眨眼：“我怎么会怪你？”

说着，叶尘笑起来：“多大点事儿啊。”

谢无双愣了愣，叶尘拍了拍他的肩道：“你舍身救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同我结双婴，怎么看都是你吃亏。你找到喜欢的人之前，我陪你修炼。你要是什么时候找着个喜欢的人，我就把元婴割了还你，你也就不用困扰了。”

“师姐，”谢无双皱起眉头：“我怎么可能让你做这种事？”

“傻孩子，”叶尘将手搭在肩上，眺望远方云海：“我不在意修为，可你却是注定要成神的人。”

有一天我会离开这个世界，你会找到爱人。

元婴对她不重要，修为不重要。如果这世界有什么重要，大概是感情。

两人回峰后，各自回洞府巩固了境界。而君衍则吩咐了人去处理丹辰子被杀一事。那是很明显的魔修所为，就是为了神族血脉丹颜，他们想将丹颜抓过去做法器，而丹颜宁愿自尽都不愿意变成别人的法器。

丹颜因为受了很大刺激，对君衍很是依赖，叶尘出关后，君衍将丹颜交给了叶尘，结果叶尘却发现，除了君衍，谁都不能近丹颜的身。君衍让叶尘照顾丹颜，结果丹颜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叶尘有些无奈，去找了君衍：“师父，我觉得她大概受了很大的创伤，你去看看吧。”

君衍抬眸，清冷的眼里夹杂了数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静静看着叶尘，慢慢道：“当初你吵着不要师妹，如今有了师妹，不会不开心吗？”

叶尘微微一愣，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那不是年纪小吗？”

人啊，就是年轻，居然真他妈以为自己能拼过女主。

还好三八天天给她做思想建设，她也没有抱太大期望，女主一开始出现的时候心里不平衡了一下，很快就适应了。

女主虽然不太搭理她，但不妨碍叶尘喜欢她，毕竟，女主颜值高。

丹颜是很萝莉的长相，个子娇小，眼睛又大又水，像小鹿一样干净简单，一眼怯生生的看过来，叶尘这个大师姐心都要酥半天。恨不得给她摘星星揽月亮。

颜狗对于脸是不分男女的，绝对不搞性别歧视。

于是丹颜想找君衍，叶尘立刻就给她找了。

君衍得到她的回答，许久没有说话。片刻后，他站起身道：“我去看看吧。”

于是他去了丹颜那里，小姑娘很依赖他，只和他说话，叶尘就站在君衍背后，丹颜却一点都不想理她。叶尘也不介意，笑眯眯欣赏着丹颜。再好的颜也有审美疲劳的时候，她看君衍和谢无双已经很多年了，早已没有了新鲜感。

君衍习惯了也很将目光留在他身上，他知道叶尘是个看脸的，他以前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长得好是什么优势，直到遇到叶尘。

可如今叶尘不看他了，哪怕是在看一个姑娘，他竟然也觉得难以忍受起来。

他与丹颜聊了一会儿，让丹颜听叶尘的话，便起身走了。走到门前，叶尘也没跟来，他回过头去，看见叶尘正笑眯眯看着丹颜，而丹颜气鼓鼓看着她。

“小尘，”君衍慢慢开口：“跟我来。”

叶尘疑惑回头，她本来以为君衍要回去修炼的？

可她也不敢多说什么，乖乖跟着君衍出去了。君衍如今似乎是将心魔控制得很好，已经好久没在晚上来找她。想一想，叶尘居然觉得有些失落。

毕竟第一页三八没给她关感觉的时候，她的确觉得，很爽，很刺激。

她跟在君衍身后，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君衍脱了衣服的模样，于是眯了眯眼，盯着君衍的背影。君衍浑然不觉，淡道：“你盯着丹颜看什么？”

“她长得好看啊。”叶尘脱口而出。

“你这样会吓到她。”君衍寻了个蹩脚的理由，开口之后，他又后悔。他想叶尘必然是介意丹颜的，以前一直只有她一个弟子，如今突然来一个分享他，叶尘大概不高兴，他就不该雪上加霜。

可谁知道说完后，叶尘却是大笑起来，毫无芥蒂道：“师父不觉得，师妹生起气来，真的超可爱吗？！”

君衍愣了愣，他转头看着叶尘，目光平淡，却是在袖下捏不由自主捏紧了拳头。

“丹颜来，你没有不开心吗？”

“我为什么要不开心？”叶尘满脸懵逼。君衍觉得心头沉闷，他垂下眼眸：“你不是我唯一的弟子了，你要和丹颜分享一个师父……”

“那多大事儿啊？”叶尘朗笑出声来，赶忙解释：“哪个高阶修士没有好几个徒弟？师父，有一天我也会走的。”

她目光温和下来，静静看着君衍：“师父不但可以有一个弟子，还应该有好多弟子，或许还该有一个师娘，这样，我走了之后，师父就不寂寞了。”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对顾嘉楠的情绪了，可她记得顾嘉楠发生的一切。

顾嘉楠的一生里，就是牵绊太少了。

她希望君衍过得好，不要学顾嘉楠的偏执。

君衍没有及时回应，他身体微微颤抖，垂下眼眸：“你要走，要去哪里呢？”

“很多地方，”叶尘眺望远方：“这世界很大，也许什么时候，我就会去到一个师父再也找不到的地方了呢？”

君衍感觉脑子一片混乱。

幻境里那些记忆不可思议的突然涌了出来。

没有叶尘的世界大概是怎么样的呢？

没有任何色彩，每一天和每一天没有不同，只有麻木的空虚和绝望。

如果没有经历过美好，就不会难以忍受黑暗。他不能失去叶尘的，他不能看着这个人再也不存在在他生命。

他忍不住伸出手将叶尘死死抱紧了怀里，继续想要将他镶嵌自己的生命。

“你不准走，”他沙哑出声，也顾不得任何身份，沙哑着道：“为师命令你，不准让我找不到，你知不知道！”

叶尘愣了愣，片刻后，她忍不住笑了。

“师父真像一个小孩子。”叶尘抬手抱住他，这样的回应让君衍内心的狂躁安定了许多。叶尘没敢回应他，她没有任何资格，回应这样一个问题。

她只能静静拥抱着君衍，将头靠在君衍胸口。

“师父，”她温和出声：“你的心跳声，真好听。”

君衍微微一愣，他抿紧唇，拼命告诉自己。

不要回应，不要回答，不要把这个人拉下来，同自己堕入这苦海。

可是他太想拥抱这个人，太渴望这个人给他半分认可和希望，于是他颤抖着手拥抱着她，又在片刻后猛地推开她，仓皇离开。

叶尘站在原地，摸了摸鼻子。

“我撩人就这么让人害怕？”她询问三八。

三八有些怜悯君衍，感慨道：“我觉他大概是激动的。”

“激动得推开我？”叶尘板着脸：“上次他亲我时候打晕我，这次抱我又推开我，他什么时候才能像个男人一样，正大光明来，上我！”

三八被叶尘吓得把瓜恰在了嗓子眼里，急促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