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千秋节,即皇帝诞辰,取其千秋万岁之意。
离宫位于骊山北麓,桂殿兰宫依山而建,深秋时草木多半枯败,更衬出飞阁流丹,鲜艳华美。这场夜宴果然如李延贞所说的别出心裁了,不设在宫殿之中,而是露天席座,滨临一方碧湖,放眼就可观览骊山风光。不过归根到底,也只是换个地方纵情声色,歌舞享乐罢了。
靡靡乐音悠转,满天星河都醺然沉醉。恩宠不减的姜昭仪陪侍在李延贞旁侧,扫了一眼下方,抿唇笑道:“早听说教坊特为陛下编了支新舞,如今看来,果真是有绝世之姿。”
李延贞半醉半醒间发出了声疑问。
姜媛微抬了下巴,“喏。”
此时丝弦声猛一折转,潺潺而来,李延贞随着望去,酒意顿时消了大半,席间有人惊叹出声。
绯衣舞姬们不知何时纷纷向一旁倾侧过身去,犹如花绽,显露出身后孑然独立的白衣舞姬。那女子一袭白衫似雪,竟是站在了湖水之上,拈指作莲,舒展开柔软身段翩然起舞,一双赤足踏在水上,一步一步惹得秋水珠溅,洇湿裙角。她舞姿极为妩媚,模样却清丽动人,蓦然偏头望来,璨然一笑,宛若水中精魅。
楚明允瞥了一眼,便索然无趣地收回了视线。旁人目瞪口呆,而他自然看得出其中奥妙:这湖中早搭设了石板,低于水面几寸,舞姬看似在水中舞,实则都是踩在石上。
楚明允一手握着玉杯,一手撑着下颌,目光不由自主又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对面的苏世誉身上。苏世誉稍侧着头,同众人一样望向舞姬,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寻不出什么赞叹欣喜意味,又或者说,他的情绪起伏向来都微乎其微,难以从神色觉察,即使楚明允离得那样近过,也猜不透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指腹不自觉摩挲着杯沿,楚明允看着暖色灯火映亮了他墨色眼眸,一线阴影沿着他白皙脖颈漏入衣领,一毫一寸,都是曾亲吻厮磨过的。
苏世誉回过头来,不经意正对上楚明允的视线,遥遥相隔,他愣了一瞬,转而淡淡垂眸避开。
楚明允捏紧了玉杯,默不作声地将酒饮尽。
片刻间这支舞已经结束,白衣舞姬踏上绣毯,尚有细小水珠自足上滑落。她盈盈一拜,开口正要说些祝词,不远处猛然传来了轰隆一声闷响,厉如惊雷,连带着脚下都震颤,湖水激荡。紧接着骊山上丘峦崩摧,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靠近宫室的峰峦上林木迅速倒伏一片,随即如倾颓般轰然滚下,像是山中镇压的巨兽挣开了禁锢,咆哮怒吼,轰鸣声响中乱石裹挟着沙土奔涌,瞬间将楼阁冲毁覆没,继而汹涌袭来。
“怎么回事?”楚明允猛然起身。
姜媛脸色一变,正要抽身离去就被人扯进怀中,迸溅的碎石擦着发鬓掠过,方才动作再慢一分就能要了命,她惊愕地抬眼看着李延贞:“陛下……”
“小心点。”李延贞顾不上看她神情,忙护着她随侍卫往一旁退去。
烟尘扑卷过来,漫扬蔽空,地面震颤得更加厉害,无数人还沉浸在绝妙的水中舞里,转眼却要面临山崩,奔走逃离,失了朝臣风度,仓皇不已。山石滚落的巨响和惊惧尖叫的人声混在一起,顷刻间就如沸水炸开了锅。
苏世誉下意识往对面看了一眼,沙尘弥漫中视野昏暗受阻,但依稀能看见席位上已经没了人,他松了口气,向上位疾步而去,却也空了。苏世誉转身竭力四顾,满目混沌,没见到李延贞身影,倒因吸入了烟尘忍不住低咳了两声。
这时他忽然让人抓住了手,被一把圈在怀中,那人一只手替他掩住了口鼻,浑浊沙土气味中苏世誉嗅见对方指间的一丝檀香,心头蓦然一颤,而抓着他的那只手修长有力,握得紧到他都觉得指骨生疼,根本无从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