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chapter94

甄意是在女孩的哭声里醒来的,她嗓子干燥得像起了火,头脑昏昏沉沉像滚动的泥浆,连呼出的空气都好似滚烫的烈火。

可似乎有风在吹,她又冷得难受。

迷迷糊糊中,她觉得耳边女孩的哭声很陌生,却又莫名熟悉。起初她在潜意识里惊了一下,可醒不来。她很着急,以为是甄心,以为她比自己先醒来。

而她仿佛被困在了一个暗无天日的牢笼里,除了黑暗,没有任何知觉。她惶遽不安,怕再也见不到这个世界,怕这个身体从此被甄心占据。

她慌了,奋力地挣扎,拼命让自己找回意识,一下子猛地听清,那个声音并不是甄心。

她狂蹦乱跳的心便缓缓平息下来。

“甄意……甄意……”司瑰伏在甄意身旁,呜咽直哭,“你怎么……你怎么……”

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她看着甄意背后惨不忍睹的伤,下意识想伸手去安抚,却无处可落手,处处都是触目惊心。

“是司瑰啊。”甄意呼吸沉重,喃喃说完,忽而好似垂死中惊醒,陡然睁大眼睛,急切地望住她,“你怎么被抓来了?”

她们所在的房间,有一面墙全打开了,没有栏杆。天光刺眼,外面是高高的天空和无尽的树林。

司瑰无力地侧躺在地上,听言目光呆滞一秒,望着甄意惨烈的伤痕,想开口,眼泪便先涌出来。

她平躺去地上,拿手臂遮住了眼睛,哭得浑身颤抖。

她该怎么对甄意说?

见她这样,甄意茫然又心疼。

认识司瑰那么多年,一起上大学,一起当警察……她从没见司瑰在生活中哭过,只会因工作而哭,像上次,林涵警官的死。

“阿司,我没事,死不了的。”她一说话,嘴唇干裂得再度出血,可这点儿小痛她已经感受不到,早已麻木。

甄意看她精神颓废软弱,知道她只怕也中了迷药,想伸手过去拉拉司瑰的手,可自己的手臂失去了知觉,动不了。连发力点都找不到。

挣扎着还要再试,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男人的鞋子,和洁净的裤脚。

甄意勾扯了一下唇角,现身了吗?

她早就猜到杨姿不会是幕后的boss。听她说被□□的事,她就知道她被利用了。可她执迷不悟啊。

甄意忍受着背上刀割般的剧痛,竭力扬起头,而对方仿佛是迁就她,正好也蹲了下来。清秀而有些消瘦的脸庞,极淡地抿唇一笑,像熟人打招呼:“甄律师。”

“你……”甄意蓦然惊怔,万万没料到,“……怎么是你?”

“奇怪吗,还是你太相信我说的话了?”他手指异常灵活,把玩着几个银色的环,“其实,要不是那天你急刹车的时候,我发现了跟在身后的车辆,我早就把你带走了。临时想到去警局,不过是为了拆掉你身边的保护人员。最安全的地方,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淮生……你……”甄意僵硬地仰着头,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这张秀气而平静的脸,“不可能是你啊。你怎么会……”

她想起淮生一次次提起淮如时的心疼与悲伤的眼泪,不管淮如如何卑劣,可她对淮生的感情是最纯粹无私的,连她都无法不动容,可,

“淮如她对你……”她眼中浮起了泪雾,“你怎么会让淮如去死呢?”

“她不死能怎么办呢?”淮生眼神放空了一秒,“她为了我牺牲了她的整个人生,生命都凋零成那个样子,如同过街老鼠了,还要每天提心吊胆地给我赚钱给我买吃的。

以前她是那么霸道的一个人,现在别人白睡了她,威胁说要报警,她就不敢找人要钱了,收拾东西立刻逃命。”

淮生的手指摁在地板上,掐得惨白,眼眶中的泪雾一闪而过,

“如果知道接下来的命运是更凄惨的水深火热,我宁愿她失去意识,回到她心里最开心的时刻,然后,一瞬间死去。”

甄意呆滞地听他说完,竟泪流满面。她此刻居然心疼淮如,相信淮生的歪理,竟也觉得淮如活着比死了痛苦。

她不知道心里滋生这样的想法,是因为他们这些“邪教”的人都格外有说服力,还是因为身体的苦痛承受已经濒临极限,牵制了她的精神。

高强度的虐待折磨下,她的身体崩溃发烧了。

她只感觉鼻子里呼出来的全是滚烫而灼热的气流,身体里火山爆发般的疼痛已被无处不在的高温烤化,现在,她像是被裹进了一张密不透风而布满刀刃的毛毯,毯子不断升温,且一度度缩水。

“可是淮生,”她艰难道,“你被人催眠去跳楼,差点儿死了。”

“不是,是我自己想跳的。”淮生坐到地上,低头迎视她惊愣的眼神,“太累了,我想自杀,不想再继续了。可是你,甄意……”

他低头凑近她的眼睛,紧紧看住她,“本来我死了,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是你不顾危险救了我。为什么要大发慈悲呢,甄意?

知道吗,你救了一个罪大恶极的人,你救了杀人犯。死在我手上的人,也就有你的一份帮忙。谢谢。”

甄意脸上没了任何表情,只一瞬不眨地盯着淮生。

杨姿抱着手立在一旁,讽刺地笑:“我说了吧,甄意,你就是个可笑的害人精。”

司瑰没有一丝力气地躺在一边,泪水汹涌,连说话都不能成句,她伸手过去握紧了甄意脏兮兮粘满血迹的手腕。

甄意仍是看着淮生,最终,脖子再也承受不住,酸软地垂伏下去。

“如果重选一次,我还是会不顾一切地去救你。”

淮生一怔。

她趴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喘道:“有人说,不管杀人有什么理由;救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医生可以因为病人以后会成为罪犯而不施以援手吗?人,可以因为别人以后会杀人,而让现在的自己见死不救吗?

或许可以吧。只是,我不可以。”

淮生眸光深深,不言语了。

杨姿皱了眉,嘲讽地哼出一声“切”,问淮生:“快到时间了吧,该给警察们打电话,告诉他们地点,然后去接厉佑了。”

淮生脸色重归冷淡,忽然抬手,摸了摸甄意的头发:“可boss还没出来呢。想个什么办法让她出来。”

杨姿一吓:“你是说甄心?”

言格立在警署大厅的窗户跟前,望着窗外忙碌的早晨出神。

12月,新一天的阳光洒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稀薄,清冽。

安瑶走去他身边,表情有些凝滞,不像平日里的淡然从容,道:“你担心吗?”

言格没有反应。

警署的院子里停了大量的车,正在做最后的准备。

上边最终还是决定,用厉佑换回人质。这让出警的队伍极其振奋。

换人质这种做法,向来让高层不满,宁可舍卒保帅;

但只有底层的警察才知道,不论是普通民众(甄意),还是工作中生死托付的战友(司瑰),一兵一卒,一个也不能少。

季阳走上前,说:“言医生,安全部的特工也在飞机赶来的路上。只要等半小时后嫌疑人的电话打过来,我们就可以准备出发了。”

那些都是当年抓获厉佑并把他关进精神病院隔离的人。虽然说是换人质,可所有人都想争取在交换的那一刻,保全人质,同时抓获罪犯。

言格仍是凝望着外边,像是看着极远的地方,“嗯”了一声。

季阳问:“陈sir说,你最了解这伙人的心理,上边也让你参与决策。但我还是想问,你确定我们就这样被他们牵着走?”

言格良久不语,隔了很久,才淡淡道:“我现在不想说话。”

安瑶看他们两人一眼,眸光微闪,寂静地低下头去。

甄意趴在地上,沉沉地呼吸着,她用力地清醒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咬着牙关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