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将嫁为赵人的妻子,至于草原各部的男孩……传令下去,每个能够被代郡官府控制的部落,都要将各部的户数和丁口报上来。每隔三年,除了独子外,寡人会从各部每户帐篷里抽取一名男孩,将他们带到邺城的羽林孤儿中生活,学习中原语言文字、风俗习惯,并效忠于赵国公室,然而加入羽林军,任羽林卫!”
这是赵无恤从后世土耳其禁卫军制度里获得的灵感,一方面可以补充羽林侍卫的数量,另一方面,也可以对草原本就不多的人口,再宰上狠狠的一刀。
在赵无恤解释了一番后,赵佳等人对这条毒计敬佩的同时,也知道,此举会让草原上每个帐篷的母亲都痛哭流涕,赵侯将夺走她们的孩子,无数家庭会四分五裂。
的确很残酷,但比起金朝在草原上的减丁政策,这已经是极为仁慈的做法了。去了中原的草原男孩们,成年后会视自己为赵人,视自己的部族出身为不光彩的过去,这些无根无基的羽林卫,只能对公室死心塌地,做忠诚的狗,博取一个好前程。
四条定边策看下来,众人就会发现,在这场被迫的结合里,草原注定是受损的一方。
“不然寡人还能损华夏而肥胡戎不成?”想到东郭先生之辈“华戎兼爱”的圣母理想,赵无恤冷笑不已。
唐太宗那种“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的场面话,他当着草原各部的面也会说。但正如他说过的,草原,不过是他中原伯主冠冕上的一颗绿松石,远不能和内地相比。他很清楚在自己的国家里,华夏才是主体,一切国策都以诸夏利益优先。诸夏亲昵,不可弃也,至于北方胡戎,能同化则同化,不能同化则驱逐消灭之!
夷与华同,这是一个不错的理想,但是抱歉,两千年后依然办不到,有人得利就会有人受损,民不患寡而患不均,这个平衡没法永远保持下去。
昔日强盛一时,号称乐融融的多民族联邦终究四分五裂,大西洋彼岸自诩为自由沃土的灯塔也倒塌了。许多事情证明,自平博只是理想主义的臆想,这世间弱肉强食的法则,从来就没变过,他只是从表面潜到了隐秘的地方,继续操纵着历史的潮流向前,或者向后。
眼下这个死结,归根结底,还是要继续提升农业技术,使漠南地区提供足够的耕地,那么随着中原人口的滋生拥挤,移民一定会迅速的将塞北、河套填满,而草原部族要么远遁大漠,要么被迫同化。到那时候,地缘的融合会让塞北和中原真正成为一个整体,从而避免千年战争。
那种水平的技术,至少得达到前工业革命时代吧……赵无恤感觉有些无奈,他绝对是没法活着看到那一幕了。
想到这里,他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龙城和草原,此时已是八月初,安排完代北政务后,赵无恤准备回邺城去,赶着与妻儿过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在赵国,因赵无恤的一道法令,中秋已经成了一个法定节日,那一天军队里有犒赏,官府也会休沐。
但赵无恤纵使归心似箭,却还有一个人放不下。
……
“佳。”当赵佳不言不语地将他一直送到马邑,即将离开草原的范围时,赵无恤才最后一次劝她道:“草原虽美,但毕竟苦寒,如今已是入秋时节,汝可愿随我回邺城去过冬,也见见你阿姊?”
“佳哪里还有颜面去见阿姊……更何况,我一点都不想邺城。”
赵佳偏过头,这是她说谎的表现。她时常在入夜时分回想起在邺城长乐宫的点点滴滴,兄长和阿姊的宠溺,母亲的唠叨,侄儿侄女们簇拥着她,把她当做孩子王,而她则昂着头,装作一位大将军,带着他们打闹射箭,演练军阵,却不防有人一屁股坐倒,开始哇哇哭鼻子……
童年的美好一去不复返,睁开眼后,在枕边陪伴她的只有冰冷的现实,朔风吹起了旗帜,草原广袤,却也空阔,当自由到了一定程度,随之而来的是内心深处的空虚。
塞北与中原差异太大了:穹庐为室兮旃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如果用一首诗来形容赵佳此刻的心情,大概就是这样吧。
但她与那脆弱的细君公主毕竟不同,哪怕再不舍,却依旧倔强地笑道:“比起邺城,草原更需要我,自从虞将军战死后,代北大将稀缺,佳虽然年轻莽撞,但好歹能管着楼烦人,让他们不敢跳梁,岂能擅离职守?”
“兄长请归去罢,佳愿意为赵国守边,保塞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