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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恤今天很放松,和盗跖相斗近一年,也算是棋逢对手,如今却将他彻底按到了棋盘上,连有没有资格做一枚棋子都得由着自己摆布,这种感觉真是妙极了。
他让人给盗跖斟了一盏酒,说道:“谬矣,鲁国有四时为政的风俗,在仲春二月里,身为司寇,要命令官吏减少牢狱中关狎的囚犯,去掉他们的脚镣和手铐,对死囚处决后也不要再陈尸示众。我甚至打算释放一批先前关押的群盗,让他们先做三年氓隶赎罪,再转为编户齐民,又怎么会贸然动子石的头颅呢?”
盗跖亲耳听到赵无恤不杀他,捏紧的拳头放松了不少:“那司寇想要我作甚?”
“这得先问问子石的志向才能决定。”
这一点盗跖却没想到:“我的志向?”
他哈哈大笑:“孔门之人好问志言志,我听说小司寇和孔丘最近有了些分歧,如今还要学他交友育人的法子作甚?”
无恤道:“因为人各有志,我想知道,身为柳下氏的庶子,虽然被季氏排挤,可在鲁城也不是呆不下去。即便不能为政,以你的本事,以你兄长的人脉,良田美宅,乃至于一邑大夫并不难谋得,为何偏偏掉头进大野泽做了盗寇?”
说起往事,盗跖一下子缄默了,垂首不知在想些什么。
无恤继续将话题深入下去:“有人说,你是觉得三桓架空鲁侯而不忿,所以才叛逃出来?”
盗跖对此嗤之以鼻:“世人所称道的忠臣,没有超过王子比干的,可他的结局却是被剖心而死,死后卒为天下笑。由此可见,王子比干之流,实在不值得推崇的,我怎么会想做忠臣?”
无恤笑道:“世人皆赞忠臣而子石独非之,你的志趣果然不同寻常,我还听说,你是因为傲然不和于世,所以甘愿入湖泽为贤者隐士?”
盗跖摇头道:“世人所称道的贤士,莫过于伯夷、叔齐。伯夷、叔齐辞让了孤竹国的君位,殷商灭亡后不愿意食周粟,于是饿死在首阳山,尸体未能埋葬,全都进了野狗肚子里。宗周的大夫鲍焦志趣清高,不愿非议世事,隐居后竟抱树而死,这是何等的滑稽。晋国的介子推算是最忠诚的贤人了,晋文公窘迫时,他割下自己大腿上的肉给重耳吃,但重耳是个功利之人,返国后却背弃了他。介子推一怒之下逃出都城,在绵上隐居山林,竟被重耳刻意焚野而死。”
“在我看来,这四个所谓的贤人,跟肢解的狗、沉入河中的彘,以及拿着瓢到处乞讨的乞丐并无不同,都是重视名节轻生赴死,不顾念体肤寿命之人,我怎会与他们同流?”
无恤摸着下巴上短短的胡须:“我知道了,你莫不是想效仿伍子胥,纵使被三桓驱逐,也要在草泽中建立势力,到时候带着万余兵卒再杀回去复仇?之后便可以跟阳虎一样,执掌国政,留名于世了。”
这是赵无恤结合见闻对盗跖的猜想,也只有大志向的人,才会喊出人人皆有田地的口号来。
但盗跖的回答却让他觉得,自己似乎失算了,眼前的人,竟然比想象中还要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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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