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石继续道:“而如今,夏公想让七国之人不再互为仇雠,想让天下一统,让众人放下宿愿,实现九州同风,同贯,也需要一个共同的敌人。”
黑夫一度将楚国,当做秦与韩、魏的共敌来宣扬,但他最后接纳了张良的谏言,放弃了对楚人的苛待压迫。
在项籍死后,中原的敌对政权便不复存在了。
他们必须找到新的敌人,让七国之人放下隔阂的共同敌人。
这趟北方之行,黄石觉得,他已找到了。
“如今的匈奴,便是现成的大敌!”
黄石指着在白登山之战里奋勇杀敌的秦军、在李左车规劝下,为秦人输送粮秣的赵人、还有韩信在燕地招募的燕赵骑从。
黄石感慨道:“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秦人、赵人、燕人,竟能一致对外。”
不只是秦与燕赵有灭国亡社稷之仇,燕赵自个也打得狗脑子都出来了,民众亦相互鄙夷,身为大都市繁华地的邯郸赵人,一直瞧不起落后地区的燕国蓟城。
可如今,他们却并肩作战,在绝域雪原休戚与共,造就了这场大捷。
黄石很希望,如此场景能持续下去。
他指着匈奴遁逃的方向道:“不若放彼辈离开,经此大败,匈奴军力已去其半。纵然冒顿不为其部属所叛,其部也已残破,匈奴十年内将不再为患。夏公倒是可以在国中多做宣扬匈奴之恶,夸大其实力,只需要一两代人时间,必能使秦、赵、燕等边地,凝为一体……”
没有敌人,政治家也会创造敌人,甚至夸大敌人,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便是黑夫最喜欢的“讲故事”环节了,毫无疑问,他是这世间,最擅长此道之人。
一致对外,听上去很不错,与匈奴的长期对抗,这可能是让战国七雄最终捏合成名为“汉”的民族的重要原因。
但对黄石的提议,黑夫却仍是拒绝!
“冒顿必须死。”
黑夫一直在强调这一点,好似与冒顿有杀父夺妻之仇一般……
还真有。
“这头狼子,十多年前在北地,我未能将其捕杀,致使其遁入漠北坐大,复入新秦中。过去两年间,冒顿乘着中原内战,肆虐边塞,杀死了多少男丁,掳走了多少女眷孩童?”
“百姓之仇,便是吾之仇!今日必报之!”
“至于你说的,诸夏共同之敌?”
黑夫指着长城之外,广袤而荒凉的草原,叹息道:
“你放心罢,就算没有冒顿,甚至没有匈奴,草原上,仍会源源不断出现新的部族,新的敌人!”
鲜卑、氐羌、柔然、突厥、蒙古,一个接一个,历史上,中原王朝也试图吞并,屯田,屠戮,占领,但一个部族灭亡了,就会有新的部族崛起,重新统一草原,过去叫匈奴的牧民,改个名,就成了鲜卑……
黑夫纵是穿越者,也无法改变这个大势。
农耕与游牧,这不是血缘、族属决定的。
而是生活方式决定的。
因为只要大气候一天不变,四百毫米降水线就会牢牢固定在长城一线,其北游牧,其南农耕,生产方式和生产关系决难更改。
就算黑夫将上百万秦人投入阴山以北的草原深处,他们若想在那活下来,就只能过游牧狩猎的生活,当几代人过去后,这些人也会皈依草原的生活方式,与中原离心离德,成为比匈奴,更可怕的游牧噩梦……
中原方式,在那片土地上,活不下来,进去的夏人,终究会胡化。
就像进入中原的胡人,时间久了,终究会汉化,不能汉化的,很快就会站不住脚,被赶回老家。
游牧的生活方式强化了他们好战的性格,军事化的管理,毕竟最基本的生活技巧是快速移动,迅速扎营、拔营,高效地打包随身物品等,而每日训练的,也是驱赶成群牛羊,与野兽搏杀。
这群游牧骑兵,在面对跟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普通农民时,优势无比巨大,而农耕者只能通过巨大的人口差,用巨大财政养着专业的边军,和超出游牧者的科技武器,来与之对抗。
他们将如此厮杀两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