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夫入主咸阳两月后,帝国首都的秩序已恢复如初。
摄政明断擅行,大权独揽,九卿皆奉武忠侯之命行事,中枢正常运转,时局稳定,不用再担心隔三差五的政变,各势力火并的战火波及全城。
北伐军和投降的中尉军接管了咸阳治安,每日巡防不休,咸阳人早已习惯了这一幕,士卒们齐刷刷的脚步声不觉得吵人,反而让他们安心。
有这支力量镇着,至少不必担心有作奸犯科之徒行窃抢劫甚至杀人,若真有胆大包天之辈,事后也被会缉拿,按照秦人早已习惯的律令来惩办——武忠侯废除了胡亥、赵高更易的一些律令,却将始皇帝时律文,几乎原封不动地保留,只是略加修改,比如将腐刑限定在强暴妇女的罪犯身上,若北伐军士卒敢造次,亦法不容情!
只有如此严罚,才能管住丘八们躁动的下半身。
“出问题的是定法之人,而非律法本身。”这是武忠侯的观点。
这样也好,居住在咸阳城外郭的农户们——他们大多是爵位不低的军功地主,打完谷子,缴完减半的田租后,在仓里清点着比往年稍多的余粮,也不由称赞起武忠侯来。
“听说武忠侯亦是农户出身,果然知农事之苦,今岁家中余粮能多一些了。”
乱世里,没有什么比积满谷仓的粮食更让人安心了。
但农户们才开始享受农闲的时光,亭长、里正便挨家挨户通知大伙:“明日不得走家串门,各户皆居其家!”
还在各家门上用土块标明了数字次序。
果然,九月十五日这天,吃完朝食后,当地亭长、里正带着四名小吏来,顺着里巷,一家家敲门起来。
“谁人?”
“开门,官府查户籍!”
战战兢兢地开了门,一家老小都站在院里,农户们脸色不太好看,暗暗嘟囔道:
“瞧这架势,莫不是要收口赋,今岁口赋不是说过不征了么?”
秦以十月为岁首,在这“秦始皇三十八年”里,胡亥为了修骊山陵,维持战争所需,已对咸阳人征过四次口赋,搞得满城叫苦不迭,此时已是年末,黑夫当然不可能再给他们加负担,更宣布明年起,未成年人口赋减半。
“莫非,摄政府库中没钱了,也要像胡亥一样违诺?”
农户们却是多想了,官吏们还真只是查户口,其目的,是黑夫欲重整首都的户籍数据。
早在商鞅变法时,一项举措便是整顿户籍,建立名籍、户居之制,规定,“四境之内,丈夫子女皆有名于上,生者著,死者削”,说白了就是后世的人口普查……
不仅仅是列个人头数,“境内仓禀之数,壮男壮女之数,老弱之数,官士之数,以言说取食者之数,利民之数,马、牛、刍、稿之数”,人口组成,财产多寡,都要在每年秋,地方官上门征租赋时一一统计,目的当然只有一个。
防止偷税漏税……
所以天下七雄中,独秦国征税效率最高,别国的财政从地方到中央,如同漏水的筛子,剩不下多少,秦国却能好歹征足,将国内的人口资源,最大程度调用起来,从而国富军强。
这本就是治粟内史的户吏分内事,做起来轻车熟路,一人手持在府库中找到的,秦始皇三十六年时的数据核对,另一人则在黄纸上记下如今的情况。
“西街里户主不更蛮强,伍长。”蛮强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走路一瘸一拐。
“妻曰嗛,赵高作乱时在集市,亡,不知所踪。”看来这个家庭也因时局而遭到重创。
“大女子细(成年),未嫁。”这女子十六岁,正在给菜圃浇水,长得还不错,里正笑着说,明年再不嫁就要倍其赋,还是快点挑个女婿吧。
“小男子驼(未成年),年十二。”少年人也很缄默,眼睛离不开站在最后那名黑衣官吏的佩剑。
户吏特地掏出随身携带的皮尺,给他量了量后补充写道:“身高六尺。”
接下来轮到财产了,这个家庭还有两个奴隶。
“臣曰聚,婢小女子曰夏。”
这对奴隶父女穿着褐衣,他们很羡慕骊山刑徒能得到赦免,可惜武忠侯鬼得很,改革只革现在无人做主的皇家巨产,绝不触动私人财产利益。
而在官府的档案里,隶臣妾的地位,只比牲畜高一行,住处也在空落落的猪圈旁。
“无彘,牡犬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