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的安陆县城,人心惶惶。
虽身处行伍,但依然难脱贵君子气息的冯敬站在城头,看向城内,目光忧虑。
在城中,所有屋舍都被征用,用于聚集即将迁离此地的安陆百姓,而他们,便是麻烦的主要来源。
一阵嘈杂响起,冯敬安排的兵卒立刻冲进城去,少顷,骚乱平息,十多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被拖了出来。
这就是半月来,安陆的常态,每天都有人到来,有人试图逃走,有人病饿死去,被征用了宅邸的本地官吏板着脸,被强行从自己土地上迁徙的男女在抱怨,无助的老人在叹气,失去父母的婴孩在嚎嚎大哭……
冯敬手下虽有万人,但安陆县每个乡派一千去搜人,县城仅余五千,却要盯着近三万人,实在是捉襟见肘。
当一些地区暴力拒迁开始后,要将全县人当做囚犯来管理,更必须时刻看着,否则一时不慎,就会引发集体逃亡,闹出大事来。
冯敬忙碌间,只能对秦始皇的遗命暗暗腹诽:“迁全县五万人去关中,真是个坏主意……”
他已从父亲处知晓秦始皇崩逝,意识到大事即将不妙,却只能一边极力隐瞒这个消息,一边收拾手里的烂摊子。
焦头烂额间,一系列坏消息却陆续传来。
先是前日,奉命驻守夏口的三千南郡郡兵飞马传来消息,说与夏口隔江而亡的武昌营遭到袭击,燃起大火,并发生了战斗。最终的结果是,武昌营三万南征军老卒多半叛逆,杨熊部那五千人只回来一半,其余或死或俘,已丧失了战斗力。
最让冯敬惊惧的是,那支“叛军”打的旗号,竟是“已死”的武忠侯黑夫!
傻子都知道,若黑夫真是伪死,他下一步要进攻的,定是其故乡安陆!
“我分为十,敌专为一,敌是以十攻我一也,则我寡而敌众!”
冯敬敏锐地觉察到危险,立刻令人去各乡召回分散搜人的兵力。
但他还是迟了一步,先是去云梦乡、涢水乡的两千人,在押送百姓回程途中遭到袭击,全军覆没!押赴的数千人也全部被救走。
接着,北面几个乡也出了事,分散的官军遭遇袭击,一时间,似乎四面八方都有敌踪,让冯敬有些晕头转向,只觉得,自己被一片汪洋大海包围了……
……
相比于安陆县城的混乱彷徨,安陆城外的广阔天地,却是一片欢腾。
“秦始皇帝已崩!”
逃散在云梦泽山林间的安陆人,一传十十传百,在散播这个消息。
“逆子奸臣篡位,秘不发丧!还更易始皇帝遗命,嫉贤妒能,要清算拥戴贤公子扶苏的南征军,苛待安陆人。”
一处聚集棚户内,听着据说是亲眼见过云梦乡之战的乡人诉说,众人点了点头,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
他们对秦始皇帝威风的御驾印象深刻,又见他为黑夫发丧,拜为彻侯,升赏其家人,故有好感。
“近来的乱命,一定是逆子奸臣下达的,我说怎么如此古怪!”
接下来,就是振奋人心的事了:
“云梦泽里杀出一支军队,个个白盔白甲,穿着秦始皇帝的素,还解救了南边两个乡的父老!”
“是南征军不愿束手待戮,遂奉天靖难,他们打的旗号是‘大秦武忠侯’!”
接下来的传言变得夸张和离奇,却让所有安陆人都欢呼雀跃。
“武忠侯,复生了!”
……
武忠侯复生的故事,是黑夫旧部,那个曾拿着《日书》给人算命的卜乘散播的。
他原本在豫章为官,后来回了安陆,当迁徙令一下达,他最早意识到大事不妙,带着乡党遁入云梦泽。
后来,也通过季婴,与黑夫建立了联络,在黑夫白衣素甲,带着几千人杀回安陆后,卜乘第一时间让人去各个安陆人在泽中的避难点散播此事。
卜乘很懂乡情:“什么大义,什么靖难,乡亲们都听不懂,还不如说些鬼怪故事来得实在。”
正巧,秦国是很相信“复生”这套志怪故事的。
早在春秋时,秦晋交战,有个秦国间谍去晋国打探消息,行事不秘被抓了,被杀于绛市,结果过了六天,这个人的尸体居然活蹦乱跳起来,跑去城楼上取了脑袋,在所有人目瞪口呆中跑了!
这当然是民间传闻,但《左传》却很认真地记载了下来:“八年春,白狄及晋平。夏,会晋伐秦。晋人获秦谍,杀诸绛市,六日而苏。”
到了后来,这类故事在民间更是屡见不鲜,比如秦昭王三十八年,一个叫丹的人,籍贯为少梁城王里,在隔壁的垣雍里刺伤了人,因为畏惧被律法追究,居然自刺,也就是自杀而死,遂弃之于市,三日,葬之垣雍南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