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一直闷闷不乐了一整日,据说期间又动气昏厥了一次,到了次日,在参汤激励下,才重新打起精神,让人找来地图。
皇帝老了,再不是那个站在四海归一图上,一步灭一国,挥袂扬海波的巨人了。
他的背有些微驼,眼神也不太好,需要侍者掌着灯,让他贴得近近的,在地图上细细寻找。
秦始皇的指头点着代表着扶苏人生大不幸的“石泉亭”,从这里往东,有一条沿汉水而修的道路,在它的尽头,一分为二,往南的岔路,可至南郡,那是昌南侯的老家,黑党众多……
“扶苏莫非是知道追击者众,难以逃脱,于是独自改走他道?”
秦始皇喃喃自语,但随即哼了一声:
“为了自己活命,抛弃二子,扶苏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狠辣果断了?”
“举高些。”
秦始皇下令,随着侍者手中的灯光渐渐往上,汉水道的北岔路出现了。
它会抵达南阳,然后向北拐个弯,便是武关道。
回关中的武关道。
也是从咸阳去邾城的必经之路。
“他是要等在那,还是会回来?”
秦始皇又自言自语,随即一声冷笑,否定这种想法。
“如同一条丧家之犬般回来?然后跪在殿下,求朕宽恕他,然后一生背负屈辱地苟活着?若真如此,还不如死!”
秦始皇帝,没有这样的儿子,他本该站在风口浪尖,紧握住日月乾坤,却一败涂地!
而攀爬巅峰的失败者,将永坠深渊,也没有重来的权力!
带着点泄愤的意味,一把夺过灯烛,秦始皇将这张地图付之一炬!
老皇帝转过身,地图在身后一点点燃烧,先是关中,然后蔓延到南方、关东,最后是整个天下,皆被烈火所焚。
背后的火光,映照出秦始皇帝郁结的脸:
哀其不幸,却又怒其无能!
虽然骂扶苏“活该”,但秦始皇却不顾准备妥当的出巡部队,在咸阳又等了三天,让人每天关注着武关的消息。
一日早中晚三报?
不,是每个时辰一报!
他还一边喝着参汤,一边傲娇地自己安慰自己:“朕等的不是逆子扶苏,而是李信的消息!”
数日后,秦始皇等到了……
依然没有任何关于扶苏的消息,倒是李信,从西域送回了又一份捷报!
……
去年,应大夏国之请,秦始皇决定派兵西征,在大夏的引导下,击破条支,开通前往“西王母邦”的道路。
秦始皇春天发令,李信夏天时率军两万出玉门关,民夫刑徒四万、骡马数万往返河西及西域运输粮食,至今大半年,战果斐然,每一次回报,都被太史令胡毋敬记于史册。
“五月,李信收祁连北乌孙精骑三千,出玉门,屯蒲类海。”
“六月,李信至车师国,其都河水分流绕城下,故号交河。去咸阳五千二百里,有口五千,食麦,信令其献粮,且出丁千人为徭役。”
“七月,信至焉耆国,去咸阳五千四百八十里,其口三万,胜兵数千,拒为秦借道献粮,李信击之。”
“八月,焉耆西有国名龟兹(新疆库车县),去咸阳六千里,有口七八万,胜兵万人,应焉耆之请,北联北山月氏残部,南结尉犁,合兵两万,与李信万人战北山之下,李信胜,诛焉耆王,斩月氏王子,悬龟兹王首……”
这是三十六年收到的最后消息,李信在西域北道大杀四方,一路干到天山脚下,接下来两个月,完全占领了龟兹全境,扶持龟兹王子做了君长,利用这个西域北道最大邦国的粮食,喂饱了饥饿的远征军。
而这次送回的消息称,骇于秦军的强大,龟兹西边,距离咸阳六千五百里的姑墨国愿意向秦臣服,并开放道路,提供粮食,让秦军能够顺利西进。
但因为西域苦寒,冬天无法行军,更遇暴风雪,骡马死数千匹,李信和远征军遭到重创,必须在龟兹以东,一个叫“轮台”的地方休憩,开春后再谋西进……
因为已离玉门两千里,民夫已难以运送粮食补给,所以李信打算在轮台设官,开始屯田,赋税诸邦,就地取食,而在当地从无到有,将秦朝制度搬过去的官员,恰恰就是差点将秦始皇气死的喜……
“这些地方究竟在哪?”
秦始皇又让侍从掌着灯,在新绘制的西域地图上,一一找到了蒲类、车师、龟兹、姑墨、北山的位置。
末了一句感慨:“朕过去从未想到,西域,竟如此之大啊……”
乌氏延称,西域有三十六国,南北有大山,中央有河,东西六千馀里,南北两千馀里。东则接秦,阸以玉门,西则限以葱岭。
“数十年前,先君昭襄王攘却戎狄,筑长城,然西不过临洮。”
“可现在,咸阳以西六千里的地方,也有秦吏了……”
骄傲归骄傲,但秦始皇又有些不甘。
从乌氏延和李信的回报来看,那些地方的确很诱人,沙漠、雪山,绿洲,与中原不同的,高鼻深目的人种,奇异的瓜果……
但这数千里的距离,却让秦始皇无奈。
“朕去不了那么远了。”
他叹息:
“朕只能去邾城,瞧一眼为朕引路十来年,一直忠垦勤勉的狗,看他是冲朕乱吠呢?还是跑过来舔朕的手。”
而藏在身后的另一只手,却不是骨头,而是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