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秦朝又严禁土地兼并,堵死了他们以钱帛购田置不动产的可能性,商人们进退两难,发现唯一的选择,就是将自己的生意,贱卖给官府,从私营变成官营。
管宴悲观地说道:“此番召吾等来此,恐怕就是为了此事!我听说,先前皇帝颁布算缗令,是为了筹集南征、北战和骊山陵、长城的钱,如今南北同时开战,骊山陵好像又追加了十万名劳役,更需要钱,肯定又要拿吾等开刀!”
众商贾纷纷点头,也有脑子灵活的人质疑,就算要割韭菜,在临淄、琅琊割不就行了,将他们叫到胶东来算什么?
“汝等别忘了,那尉郡守,他可是北征监军!说不定,是摆下筵席,只要进去的人,不拿出百万钱来,谁也不许出这道们!”
管宴有些悲愤:“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在官府看来,吾等的罪,就是有钱,就是富裕!”
在齐地商贾圈子里,管宴说话还是管用的,他不仅是琅琊大贾,亦是数百年前齐相管夷吾的后代!
管仲虽辅佐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可他的后人却混得很惨,家族早早衰败,守着一个小邑度日,等田氏代齐侯,连那小邑也没了,只能捡起祖宗的老本行,开始经商,或许是这个家族的确有经商的天赋,不过百年,变成了齐国大贾之一,家富数百金。
被管宴这么一说,十多名商贾越发提心吊胆起来,只感觉这道们就是黄泉蒿里,而黑夫就是那索命的黑面鬼伯……
正在此时,却响起了一个异样声音。
“管君此言差矣,胶东守尉君一向待四民一视同仁,并未对本郡商贾大加戡伐。甚至在朝廷颁布算缗之策时,他还上书劝谏,阻止皇帝追加一项告缗律。那律令说,有敢于告发的人,政府赏给他没收财产的一半!若此律推行,吾等早被人状告,送到边境服苦役去了,如今郡守有召,还不知说什么,二三子就妄加中伤,恐怕不妥吧!”
众人循声看去,却见一个四十余岁,留着八字胡的商贾笼着袖子,笑呵呵地看着他们。
有人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刀间。”
这刀间乃胶东人,亦是大商贾之一,却是做隶臣妾生意起家的。
齐地的商贾好种养家奴,但都把奴隶看成最不值钱的东西,不如牛马,时常虐待,随意贱卖送人,如弃草芥。
但这刀间却不同,他把这些奴隶看作宝贝,到处购买精明强干的奴隶,并不直接加以役使,去干粗活重活,而是教授他们技能:年轻貌美的女奴教以房中术,赠送给地方官员,搞好关系。强壮的男奴训练成武士,用来保护他的贸易。聪慧的隶臣则让他们学识字、算数,为他经营产业,获取利润。
就这样,刀间靠着隶臣妾,成了胶东首屈一指的大富。他待奴隶不薄,生活过得比普通的平民还好,以至他们“宁爵毋刀”,意思便是,宁可不改变奴隶身份,不要平民享有的自由,也不愿离开刀间……
虽然刀间乃胶东巨贾,但却被其余商贾轻视,更为人诟病的是,在算缗令公布之后,富豪皆争匿财,打算联合抵制此策时,刀间却叛变了,他跑到即墨,自愿捐出家财的三分之一,充作军费。
自那之后,刀间便成了胶东郡守府的常客,去往海东的新航路开辟后,黑夫更几乎每月都要召见他,庞氏等齐贾都觉得,刀间八成是在帮官府筹划,如何宰割他们……
管宴也就这些年被宰割得太狠,抱怨几句,虽然背地里没少骂刀间,此刻看到他本人,还有其身后跟着的两名秦吏,却立刻就怂了,拱手道:“刀君,你没少与我打交道,我这人虽然口不择言,但觉无中伤郡守之意。”
“管君乃管夷吾之后,又是琅琊商贾之首,亦是我的前辈,我自然知晓你的为人,不过……”
刀间笑道:“不过,隔墙有耳,这些话,还是少说为妙!二三子,郡守此番召诸位来此,是有一件大好事要宣布!眼下郡君将至,还是快快随我去拜见吧!”
“大好事?”众人面面相觑。
刀间一副黑夫代理人自居的模样,做了个请的姿势,邀众人入堂。
……
商贾们政治地位低下,虽然堂内摆着案几,却官员不发话,无人敢坐。
上位者总是后到,过了一会,黑夫才姗姗来迟,他面容和蔼,让众人不要拘束,都坐下,但随即却说了句诛心的话。
“二三子方才对朝廷国策的抱怨,对算缗法的不满,对我邀诸位来此目的的揣度,本吏都听到了!”
“这……”
除了事不关己的刀间外,堂下众人都吓得重新站了起来,表示不是自己说的。
而那琅琊商人管宴,则直接吓得趴在地上,为自己图一时嘴快后悔不已,秦始皇东巡时颁布的“诽谤罪”还生效着呢,他不住顿首:
“小人一时失言,还望郡守恕罪,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