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黑夫!虽然他小心地避免多立战功,让李信出尽风头,但李斯却知道,黑夫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简在帝心的人,又多了一个。
而且黑夫的利害之处在于,常能诱使皇帝偏离初衷,将注意力转移到他处。李斯不知道这黑厮是开了挂,所以才能次次中奖,还以为他有过人本领,对黑夫的警觉,也随着黑夫地位的尊崇,而日渐加深。
但这次的事,以李斯原本想来,黑夫远离朝堂太久太远,是沾不上边的,但没想到,他还是搀和进来了。
李斯瞥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廷尉叶腾,心中暗道:
“是叶腾的授意么?是廷尉想要表明,他与我想法不大一样,急于树立政见,好争取未来左丞相,甚至右丞相之位,而唆使其婿出头的么?”
不管原因是什么,李斯都决定,今日要给年轻人好好上一课,顺便,也踩熄叶腾的小心思。让黑夫知道,姜还是老的辣,西拓之事只是巧合,皇帝的心思,可比你想象的复杂多了!
封禅事件,让李斯确定了,秦始皇接下来的注意力,会放到一统天下人心、舆论上,他的焚书之议,便是为了迎合皇帝。
这时候,黑夫也说完了,李斯便摇头道:“胶东郡守之言,只是站在一场公室告的诉讼上,认为只需罪责涉案儒生、士人,其余人不必追究,未免目光太浅,还是没站在国事角度啊。你可知道,当年商君为何要燔诗书么?”
黑夫拱手:“听说是为了明法令……”
“然也,燔诗书,是为了明法令!”
李斯声音大了起来:“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此皆为律令所不容。以武犯禁好懂,但以文乱法,如何生乱?靠的便是他们的‘法先王’之说!”
这个词让黑夫一愣,张苍曾经和他说过,“法先王”,乃是百家的普遍主张,喜欢托古甚至于复古。
儒家就不必说了,不管哪一派,都认为,三代是最好的黄金时代,今不如古,后不如前,后人所要做的就是对上古三代的统治模式去尽可能地模仿、恢复和延续,最后做到“克己复礼”。
像孔孟之徒,言必称尧舜,问必谈仁义,你问他如何富国强兵,他回你一句“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你问他怎么一统天下,他回你一句“不好杀人者能一天下”。话虽然好听且道德正确,但对旦夕存亡,敌军兵临城下的战国七雄而言,真的有一丝现实意义么?
老庄一派的道家,虽看儒家不顺眼,但亦认为回到“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的小国寡民时代才是最好的……
李斯抨击了诸家顽固不化的“法先王”后说道:“如今诸生以古非今,便是此说作祟,就像田间锄草一样,若不艾杀其根,只拔其叶,过上不久,田中又会杂草丛生,而秧苗粟麦皆萎靡不振矣!故必穷追其恶,将法先王之百家,连同其倡导复古的《诗》《书》等焚毁,使无人再敢以古非今!”
在李斯看来,百家多是“法先王”,站在国事角度考虑,那些百家之士,以及其所著之书,皆有罪!哪怕有的学派的确没有法先王的情节,但就像是地里的杂草,哪个农夫会蹲下身子,去看它们的品种?往往是宁可杀错不可放过,一锄头下去,全部铲除,也不可惜!
干掉这些法先王的学派,法家提倡的“法后王”“法今王”,才能真正大行其道!
在法家看来,随着时代变迁,统治之道也是不断发生变化的,不存在一以贯之、百世不变的先王之道,甚至那些个先王的事迹,也是儒生编造想象出来的。在举世争于气力的时代,君主就应当以富国强兵为目标,施行严刑峻法,利用赏罚二柄,调动全民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