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来想去,唯独可能接受这一理论的,就只有埋头苦耕,希望用人的力量而不是老天爷赏脸,增加粮食产量的农家了……
从数十年前,那场震惊稷下的天人之辩起,便决定了,荀子“天人相分、人定胜天”的理论,只会被少数人笃信,这群人,还被各家当成了异端……
张苍怀揣的理念,像极了黑夜里亮起的一点烛光,微弱却夺目,但随便一点风雨,就会将其打灭,再次被点亮,可能要到很久以后了。
黑夫不希望两千年后,有人在故纸堆里翻出了荀子的话,才惊讶地说:“我们的先辈在那么早的时候,思想就到了如此高度!”
于是他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依我之见,若想要人相信一件事,光说道理可没用,还得证明!”
张苍诧异:“证明?”
黑夫点拨他道:“打个比方,我做亭长那些年,家乡的人常说,萤火虫是从腐草和烂竹根而化生的,众人信之不疑,但我不信。”
“于是闲暇时,我便在云梦泽畔的泥地里翻找,发现萤火虫其实也是卵生的。秋冬之际,萤火虫在水边的草根产卵,使之潜伏土中,次年季夏之月,草蛹化为成虫,从土里钻出来,在旁人看来,就是所谓的腐草化萤了!”
“原来如此!”张苍也有些诧异,他自己没有观察过,也以为萤火虫真是腐草化成的。
“你瞧。”
黑夫摊手道:“你也如此,何况旁人?人们不明白事物的变化过程而只看到成果,因为不明所以,故称之为‘神’,可若是将这变化过程找出来,让人知道原来如此,将那神秘的纱布揭下!这就是我说的证明,据实以明真伪也!”
“我明白了!”
张苍是聪明人,一点就通,他大喜过望:“我说众星旋转,日月交替,四季有时,风雨施博,这些都是自然发生的,而非天意,但没有人信,因为他们不清楚这其中的变化,只能归结为天数。除非我去证明它,将这变化过程找出来!”
辩证辩证,光是辩,没有证怎么成?眼看张苍被自己引到一条新道路上,黑夫暗喜,也击节道:“没错!”
张苍兴奋了起来,猛地灌了一口酒,解了羊裘,走到已经小了许多的雨中,仰头笑了起来,念了一首古朴神秘的诗歌。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日月安属?列星安陈?
自明及晦,所行几里?”
张苍回头对黑夫道:“这是屈子拜访稷下学宫时,留下的《天问》!当初夫子常常看着它,念叨这一百七十多个疑问,称之为千古万古至奇之作。”
黑夫颔首,这像极了懵懂的人类孩童,向未知宇宙发出的疑问,!
张苍叹道:“我当年不明白,而现在,我懂了!我要做的,便是将这些疑问一一解出来,日月运行的规则,为何会有白天黑夜之分?四季为何轮换,还要让人知道天为何而雨,何时将雨!”
他叹了口气:“但这太难了,我张苍四十岁了,光是编写半本《九章算术》,就耗费了十多载岁月,想求索这些问题,只怕是要把我下半辈子搭进去啊!但是……”
张苍猛地抬头,胖子眼里满是坚毅。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说得好!”黑夫鼓起了掌,心里却在吐槽道:“老兄,你的下半辈子,还长着呢……”
黑夫对张苍充满了信心,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数学,是一切科学的基础!张苍这个大数学家,天生就是搞科学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