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帛画最中央的位置,则是一位年三十许,身材修短得中,天姿掩蔼,容颜绝世,端庄、华美的女神……
她乘坐在六龙驾驭的车鸾上,两只白鹤立其左右,其头顶是内立金乌的太阳,显得璀璨无比。
画工们伏地上,忐忑地等待皇帝发落,但秦始皇却久久无言,双目欣赏着画工们重现的瑶池之景,王母之容,过了好一会才赞道:“甚善!”
画工们大喜,遂献上了一首赋,来形容西王母的容貌:
“上古既无,世所未见,瑰姿玮态,不可胜赞。其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须臾之间,美貌横生:晔兮如华,温乎如莹。其盛饰也,则罗纨绮绩盛文章,极服妙采照万方。步裔裔兮曜殿堂,忽兮改容,婉若游龙乘云翔……”
虽然很合乎情景,但这是直接剽窃了宋玉的《神女赋》,楚人画工自作聪明,却不料秦始皇身边有人读过这篇的,立刻指了出来,秦始皇倒没有怪罪画工,只是道:
“朕身边,为何就没有文采斐然如宋玉者,能作一篇《西王母赋》出来?”
此言一出,精通辞赋的近臣们都跃跃欲试,但秦始皇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还是不喜欢楚国的赋,过于追求辞藻华丽,太过矫揉造作,而且还夹杂了大量楚地才有的词汇。
于是秦始皇嗟叹道:“西王母乃天帝之女,禀天地阴阳造化之妙,其象无双,其美无极,其状峨峨,非亲眼所观,何可轻言其貌?寡人必见之!”
……
是夜,让人将帛画挂在自己寝宫中,秦始皇端着烛火再度久久端详,目不转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当连内侍来请问,今夜是否要招随行的嫔妃侍寝,他都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自从胡亥之母死后,皇帝也失去了最后一位还算宠爱的妃子,其余诸嫔、七子、八子,在他眼中都无甚区别,而从六国掳掠来的数千宫人,他心存警惕,更无一垂青,只让她们在修筑好的六王宫里枯老。御驾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
每次出行,皇帝也只挑最乖巧的几位随驾,偶尔临幸一次,但都像是例行公务一般,无甚趣味。
于秦始皇而言,她们,并不比堆积在案几上的简牍奏疏有趣。
但自从巫稚为他解梦后,秦始皇却发现,自己竟重又对一个女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那便是神秘的西王母!
对神秘事物,天人传说,不管是方士所谈的蓬莱瀛洲仙岛,还是巫稚所言的夸父巨人、西王母之邦,秦始皇都保持着宁信其有的态度。
因为他内心深处,一直在暗示自己:“朕绝非凡人,而是真正的天子!”
对母后的厌恶,让他宁可相信,自己是天命玄鸟而降。
与秦人同源的殷人相信,“王者宾于帝”,商的主要先王,象高祖太乙,太宗太甲,中宗祖乙等死后,都能升天,得到“帝”的名号。
周就不一样了,虽自称天子,但已认为自己是凡人,只是在代天牧民而已,所以去帝号,称人王。
而进入战国后,七雄相继称王,连小小中山、宋国都来凑热闹,王者的神秘色彩荡然无存。所有人都知道,就算一头猪戴上冠冕,他也是王,而一旦失去了权势,王连庶民都不如。
这也是秦始皇一定要为自己加帝号的缘故,他要重新将殷商时帝王的神秘色彩,加持到身上!
秦始皇还隐隐期盼,自己有一统海内,天下大同的功绩,功盖三皇,德超五帝,可以得到昊天奖赏,让他死后也能升上九天,继续在天上做明明上帝。
又或者,直接能长生不死,自己做万世皇帝!
但年近四旬的秦始皇,已经能感到身体的衰老,感到自己力不从心。
所以他才不顾一切,在骊山扩大陵寝,要造一座富丽堂皇的地下宫殿。又在关中大兴土木,想要如方士所言,将渭水当做银河,咸阳宫为紫微星,打造一个地上天国。
当祥瑞在陇西出现后,他又立刻铸造了十二金人,摆在宫殿门口。
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在做一个庞大的仪式,想要引起昊天的注意。
但内心深处,皇帝又是清楚的:这么做其实没什么用处,徒劳而已,既没有神人降临关中,他的身体也没有忽然年轻,羽化登仙更遥不可及。
所以他又起用方术士,或炼制丹药,并做着派人去海外求仙的打算。
直到巫稚将一个更有意思,更让人神往的传说摆到皇帝面前,他的目光才从烟波渺茫的东海挪开,回头看向离秦地并不算远的西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