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腾让人给黑夫看座,二人相对而坐后,黑夫瞧他似乎苍老了几分,额头皱纹更深了,鬓角多了几根白发。
叶腾则见黑夫去了辽远的南方一趟,似乎晒得更黑,唇上蓄须后,看上去沉稳了不少。
“率三千南郡子弟,深入不毛之地,辟地千里,开拓了六个新县,一年时间里,这些地方钱粮赋税尽入你手,名为县令、司马,实为封疆长吏,这种感觉如何?得意么?”
黑夫应道:“有得意的时候,但更多的,是站在悬崖的边缘一样,又好像是踩在薄薄的冰层上面一样。”
“这就对了。”
叶腾带了几分指点考校之意,听黑夫这么说,十分赞赏,大笑道:“官做的越大,权柄越大,越是要如此!”
他又点了点黑夫:“我听闻大王也召你入朝,可知将任何官?”
黑夫道:“李郡守告诉我,或任郎官,只是不知是郎中将、外郎将,还是更低的中车、中骑、中户三偏将。”
“不管何将,都将侍于王前,你毕竟做过老夫下属,便送你一句话,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锋芒太盛,暴虎冯河的确能引人瞩目,但若一脚踩空,可就要跟李信一样,万劫不复了。”
黑夫接话道:“我听说李将军又被大王起用,征辽东有功,有重新受宠的趋势啊。”
叶腾嗤之以鼻:“肤浅,李信再也不可能回到之前的位置,他让大王失望过一次,只这一次,就足以让他永远无法跻身朝堂。你还记得初次来见老夫时么?”
黑夫怎可能忘得掉,那一次,叶腾揭了他老底,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还一度将这老家伙视作自己的大敌。只是慢慢地,发现叶腾也只是爱玩弄权术,窥探人心而已,倒是没有要为难自己的意思,敌意也就慢慢退散了。
当然,这其中,可能也有叶腾之女给黑夫的好印象在起作用吧。
现如今,二人都要去咸阳,同为外来者,黑夫再看老领导时,反倒多了几分亲切,以后说不定有要仰仗他的地方呢。
叶腾冷笑道:“与咸阳的诸卿相比,我又算得了什么?他们与你交往时,看似如沐春风,可实际上,无时无刻不在琢磨你的一切,在他们面前,若不提防,一个不小心,就会被连骨头带肉全给吃了!”
“所以到了咸阳后,切记少说,多听,多看!”
“小子谨记内史教诲!”
黑夫再拜,抬起头时,犹豫了一下,还是说起了发生在南昌的那件事。
“大王升了士卒爵位,却又令其就地垦荒辟地,驻守各县,不得返乡,士卒们并不以为这是赏赐,而看作是流放,我好不容易才压下了他们的怨愤,还承诺到了咸阳后,将此情形禀报大王,看看能否有更妥当的办法……”
黑夫回到江陵后打听过,南昌的事不是孤例,长沙、洞庭,也有类似的事,南郡兵恋乡,都不愿意留在蛮荒之地做生产建设兵团。这件事若是处理不善,他们恐怕会永远失去为秦王,为秦国打仗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