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裂缝面对的真相

青白色的光柱在祭台中间炸开,像从地底下撕出来的闪电,劈开了黑夜,也撕开了时间。那一瞬间,风停了,虫不叫了,连山那边飘的雾都僵在半空。陈砚站在光里,整个人被吞进去,影子糊成一片。他没动,既不往前,也不倒下,就那么站着,像棵老树扎进土里,雷火烧身,根却纹丝不动。

脚底传来细微的裂响。泥土开始碎,裂缝往外爬,像蜘蛛网,每一道都渗出温乎的湿气,带着地底的腥味和烂叶子的闷臭。不是水汽,是某种东西醒了,在喘气。他的靴子早湿透了,脚趾能感觉到土在跳,好像大地正顺着脚心往他身上传话。

贴在胸口的残卷突然发烫。皮革和布的接缝处冒出红丝,像皮下有虫子在爬。那些红线顺着血管往脖子上走,弯弯曲曲,像藤,又像某种他没见过的图腾——可血脉里却一阵发颤,像是认得它。他伸手按住残卷,指尖烫得厉害,不光是热,更像是有颗心在纸下面跳。

光柱深处,父亲出现了。不是幻觉,也不是梦,是实实在在地站着,离他只有半步远。陈砚看得清他脸上的每道皱纹,白头发在光里轻轻晃,甚至闻到了那股熟悉的烟味混着泥巴的气息。可两人之间,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透明,却过不去。

他抬手,父亲也抬手,动作一样,指尖快碰上了,差那么一点。他往前迈一步,父亲往后退一寸,像是被时间推着走。再走一步,再退一步,距离卡死了,怎么也靠不拢。

突然,右腿抽了一下。膝盖一软,脚拖在地上,歪歪扭扭往前挪——那是父亲年轻时被犁划伤留下的跛步。陈砚心里一震。这动作他从小看到大,熟得刻进骨头里。可现在,不是他在学父亲,是身体自己动了,像在重演那段伤。

他咬住舌尖,疼得脑子一清。汗从额角滑下来,混着泥渣滴进衣领。他明白了,这不是幻象,是血脉在响——父亲的痛,顺着残卷,反着往他身上爬。

闭眼,深吸一口气。他把铜烟杆抵进掌心那道疤。十岁那年,父亲用烧红的铜条给他封口留下的。烫。不是冷热,是地底传上来的跳动,像一条龙在皮下翻身。热流从手心冲上胳膊,撞进胸口,和残卷的热碰在一起,竟在身体里绕了起来。

睁开眼,他不再往前走,而是慢慢抬起右手,三根手指并拢——食指、中指、无名指,轻轻点向空气。父亲教的“三指测温”,看土干湿、露水多少、节气动静。他以前当是老农的经验,现在才知道,是钥匙。

影像停了。

父亲的手也停在半空,指尖抖了抖,像听见了什么久违的信号。接着,一模一样的动作,复现了——三指并拢,轻点虚空。光柱嗡了一声,声音变了,从刺耳的尖叫变成低沉的震动,像大地深处的钟响了。

祭台另一边,赵铁柱的铜身突然笑了。

不是他的声音,是更老、更哑的一道嗓,带着三十年前修渠时的口音,混着泥和铁锈的味道。笑声从铜壳里震出来,震得水渠边的菌丝簌簌掉落,像灰被风吹散。

龙骨水车的主轴齿轮转了,不是顺时针,是倒着转。水从外渠倒灌,逆流而上,冲进干渠。那水不清,红得发黑,像从地底抽上来的陈年血。青铜柱子吱呀作响,像一副沉睡的骨架被硬拽起来,每块关节都在呻吟。

陈砚低头,残卷边上浮出一行字:“逆节者,断时流。”烟一样,一现就没了,可他记住了。没空细想,水车倒转已经引动地底——祭台下的土开始鼓起,裂缝里冒出带硫磺味的蒸汽。光里的父亲开始重影,一层叠一层,全是他在不同年份走同一条路:提灯、踩泥、走向祭台……可永远走不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