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终究还是彻底驱散了夜幕,如同一位温柔却坚定的医者,执拗地抚摸着大地的创伤。只是这光亮,今日显得格外清冷,格外肃穆,仿佛也不忍惊扰这片土地上沉甸甸的悲伤。
桃源内外,往日清晨的喧嚣与炊烟并未如期而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滞的寂静。庄门上方,那面绣着“桃源”二字的旗帜降下了半旗,在微凉的晨风中无力地垂拂,如同低垂的头颅。
在老桃树与古井后方,一片新辟出的、视野开阔的向阳坡地上,昨夜还并肩作战、此刻却已天人永隔的英灵们,静静地安卧于此。
一百三十七具遗体,被小心地整理过遗容,换上了尽可能干净整洁的衣物,覆盖着统一的素白麻布。他们被整齐地排列成十数行,每一具遗体前,都插着一块临时赶制的木牌,上面用焦炭清晰地刻写着姓名。白布覆盖下的轮廓,有高大,有瘦小,有残缺,无声地诉说着战争的残酷与生命的脆弱。晨露凝结在粗糙的麻布纤维上,闪烁着晶莹而冰冷的光,如同苍天落下的无声泪滴。
所有还能行动的桃源居民,无论男女老幼,几乎全部自发地聚集到了这片新辟的墓园周围。黑压压的人群,绵延了整个山坡,一直延伸到下方的庄内空地。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哭泣出声,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和风吹过新翻泥土与草木的沙沙声。一种庞大而沉重的悲恸,如同无形的铅云,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许多妇孺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手指绞紧了衣角,眼眶红肿,却倔强地不让泪水决堤。男人们则紧握着拳头,脖颈上青筋虬结,目光死死盯着那片刺眼的白色,仿佛要将每一个名字、每一道轮廓都刻进灵魂深处。
王大牛站在队伍的最前方,他换下了一身血污的战甲,穿上了庄内统一的深色布衣,但那魁梧的身躯依旧挺得笔直,如同不曾弯曲的铁枪。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深陷的眼窝和紧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泄露出他内心翻江倒海般的痛楚。他身后,是同样沉默的护卫队成员,他们身上大多带着伤,缠着绷带,但此刻都努力站得如同松柏。
当林越的身影出现在坡地最高处,那棵象征着桃源生命之源的老桃树下时,所有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聚焦于他一身。
他依旧穿着那身素雅的青布长衫,纤尘不染,与周围悲壮的环境似乎有些格格不入。他的脸上看不出悲喜,只有一种深潭般的平静与肃穆。阳光穿过老桃树虬结的枝丫,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他整个人仿佛沐浴在一种奇异的光晕之中。
他没有立刻开口,目光缓缓扫过下方那一排排白布覆盖的躯体,扫过那一张张饱含悲痛、迷茫、乃至一丝恐惧的面孔。他的眼神深邃,仿佛能容纳下所有的悲伤,又能给予最坚定的力量。
片刻的静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分量。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并不洪亮,却奇异地穿透了清晨的微风,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抚平躁动的魔力,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庄严。
“今天,我们站在这里。”他的声音平稳而低沉,如同山涧流淌的溪水,冷冽而清澈,“脚下,是我们亲手开垦、誓死守护的土地。面前,是一百三十七位,为了这片土地,为了身边的你我,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兄弟姐妹。”
他微微停顿,目光再次落在那一片素白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