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大捷的消息,如同在干燥的草原上投下了一颗火种,借着商队驼铃的节奏和流民渴望生存的口耳相传,以惊人的速度燎原开来,席卷了整个朔方郡,并迅速蔓延至并州北部广袤而饱经沧桑的土地。
这一次,再无人敢于质疑这则传闻的真实性。朔方城外,那座用近六百颗匈奴首级层层垒砌、散发着冲天煞气的“京观”(此等手段虽显酷烈,然在弱肉强食的边塞,却是最直接有效的震慑),便是最血腥、也最毋庸置疑的证明。
更有那在城外临时圈起的广袤草场上,如同移动云海般数以千计的矫健战马,以及那成群结队、咩哞之声不绝于耳的庞大牛羊群,无一不在诉说着这场胜利的辉煌与实在。
“朔方凌云”这四个字,在无数于饥寒交迫、胡骑铁蹄下挣扎求存的边民心中,其分量已然超越了简单的名号,化作了“活路”与“盼头”的象征。
相较于并州其他地区依旧盘踞的盗匪、难以承受的苛捐杂税以及不知何时便会降临的胡虏掠劫,如今的朔方,俨然成了传说中能够遮风挡雨、提供温饱的“世外桃源”。
于是,一场规模远超去岁寒冬、如同季候迁徙般浩大的移民潮,汹涌澎湃地形成了!
无数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百姓,搀扶着颤巍巍的老人,背负着懵懂的孩童,眼中燃烧着最后的求生火焰,从朔方郡内其他几近废弃、荒草丛生的县邑,从邻近同样饱受蹂躏的五原、云中郡,甚至从更遥远的西河郡地界,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又如同渴望归巢的倦鸟,从四面八方,沿着残破的官道、甚至是人迹罕至的小径,顽强地向着朔方县城这座新兴的希望之城汇聚而来。
这股庞大到近乎失控的人流,瞬间将总揽一切民政庶务的顾雍淹没。登记数以万计流民的姓名籍贯、分配临时遮风避雨的简陋窝棚、精确调配每日如流水般消耗的粮食。
安排以工代赈维系秩序的各项工程、防范可能因人口密集而爆发的瘟疫……千头万绪,如同一张巨网将他紧紧缠绕。
他原本端正沉稳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眸却因此显得愈发明亮锐利,那是一种肩负千钧重担、得以施展平生所学的疲惫与亢奋交织的光芒。
迫于无奈,顾雍只得将流民登记与初步安置这块最为繁琐、耗人心力的工作,分派给了王璨,甚至连德高望重的老师蔡邕也被他“请”出山来,临时充任“壮丁”。
蔡邕这位名动海内、昔日居于清流雅阁的大儒,此刻也全然顾不得所谓的士人体统与风度,每日端坐于城门附近临时搭建、四面透风的草棚之下,亲自执笔,为络绎不绝的流民登记造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