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新生的荆棘

夏天潮湿闷热,蝉鸣聒噪不休。新生的政权机构像一台刚刚启动的庞大机器,在各个角落发出生涩而忙碌的声响。顾清翰被安排在市政府下属的文化教育处,担任副处长。办公室宽敞明亮,窗外是郁郁葱葱的榕树,桌上堆着崭新的文件和待批的规章条例。表面看来,一切井然有序,充满了百废待兴的希望。

但他清楚,平静的水面下,暗礁密布。他的任命并非一帆风顺,档案里“判官”的经历,既是功勋,也是某种需要被反复审视和“消毒”的烙印。谈话、学习、填写各种表格,成了日常工作的一部分。他谨慎地应对着,言辞得体,态度谦逊,将那段血与火的过往,小心翼翼地封装在官方认可的叙事框架内。

陆震云的处境则艰难得多。他被暂时安置在市郊一处招待所,美其名曰“休养学习”,实则处于半软禁状态。审查是漫长而细致的,需要他一遍遍回忆、书写、解释过往的每一个细节,特别是与三教九流的联系、那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行动方式。他沉默地配合着,但眉宇间的戾气和周身散发的、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江湖气息,让负责审查的干部们始终带着警惕和审视。

两人见面的机会很少,且总有第三人在场。通常是在顾清翰下班后,由组织安排的、在指定地点的“非正式碰头”,名义上是关心陆震云的生活和思想状况。谈话内容空洞而官方,顾清翰问些生活起居,陆震云简短回答,气氛压抑得像广州夏季雷雨前的低气压。他们的眼神偶尔交汇,迅速分开,里面藏着无法言说的担忧和只有彼此才懂的默契。

这天下午,处里开完一个冗长的学习会议,顾清翰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同办公室的刘处长,一位戴着深度眼镜、面容和善却总带着几分审视意味的中年男子,端着茶杯踱步过来,看似随意地靠在桌边。

“顾处长,工作还适应吧?”刘处长笑眯眯地问。

“还好,谢谢刘处长关心,还在努力学习。”顾清翰礼貌回应,手下动作未停。

“适应就好,适应就好。”刘处长呷了口茶,目光透过镜片,落在顾清翰脸上,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敲打意味,“咱们现在是新社会了,一切都要讲新规矩,新风气。个人生活,尤其是领导干部的个人生活,也要注意影响啊。”

顾清翰整理文件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平静地看着刘处长:“刘处长的意思是?”

刘处长呵呵一笑,摆摆手:“没什么特别意思,就是随口一提,提醒一下。毕竟啊,咱们处是窗口单位,形象很重要。有些历史关系比较复杂的人,来往过密了,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对吧?要注意划清界限,这也是对同志负责嘛。”

他的话像一根浸了冰水的针,轻轻扎在顾清翰心上。没有点名道姓,但指向再明确不过。历史关系复杂的人——除了陆震云,还能有谁?划清界限——这是比在码头时王次长更含蓄、却也更具体制压迫性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