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第119集:火中渡魂

第119集:火中渡魂

周老妇的哭声像被揉皱的麻布,在破庙潮湿的角落里反复摩擦。她枯瘦的手指抠着儿子冰冷的手腕,指节泛白如坟头的石砾,喉间滚出的呜咽混着庙外淅淅沥沥的雨,把整座破庙泡得发沉。

双经渡站在三步外,青色僧袍的下摆沾着泥点。他刚为西侧草堆上的孩童换过药,那孩子发着低热,却仍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数他袖口磨出的线头。此刻他望着周老妇佝偻的脊背,像望着一截被虫蛀空的老树干——看得见的是树皮皲裂,看不见的是内里早已被执念蛀成的空洞。

“李郎……我的儿啊……”老妇突然仰起头,花白的头发粘在汗津津的额上,“你昨儿还说要吃我蒸的槐花糕,怎么就……”话音断在喉咙里,变成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出的痰带着淡淡的血丝,落在她深色的粗布衣襟上,像溅上了几点残阳。

石生端着刚熬好的汤药站在门口,竹筛里的药渣还冒着热气。他今早跟着双经渡学认的苍术,根茎上的须子还缠在指尖,此刻却僵在原地,脚边的泥地上洇开一小片药汁的深痕。他看了眼双经渡,见师父只是垂眸捻着念珠,紫檀木的珠子在指间转出沉静的弧光。

“周阿婆,”双经渡的声音像被井水浸过,带着些微凉意却不刺骨,“人死后,神识离体如雁离巢,执着于肉身,反倒成了牵绊。”

周老妇猛地转头,浑浊的眼睛里迸出火星:“你懂什么!这是我儿!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喂大的儿!你让我放手?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知道心疼!”她抓起身边一块半截的瓦砾,狠狠朝双经渡掷去。

瓦砾擦着他的肩头飞过,砸在身后的泥塑神像上,溅起一片灰尘。神像的半边脸已经塌了,露出里面的草屑,此刻倒像在对着这场闹剧冷笑。双经渡没动,只是将捻着念珠的手轻轻按在胸口,那里藏着他贴身带了十年的《金刚经》,经文的边角早已被摩挲得发软。

“我七岁时,师父圆寂,”他的声音平稳得像庙外不起波澜的水洼,“我抱着他的遗体守了三天三夜,指甲抠进棺木的缝隙,直到指血渗进木头里。后来有位游方医者告诉我,师父若知我因执念伤了自身,定会难过。”

周老妇的哭声顿了顿,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像被雨水泡胀的纸。她低下头,看着儿子青灰色的脸颊,嘴唇翕动着,却没再骂出声。石生悄悄走上前,把手里的粗瓷碗放在她脚边,碗沿还烫着,冒着苦香的热气。

“这药……”老妇的声音沙哑得像磨盘,“能让他活过来吗?”

石生刚要开口,被双经渡用眼色止住。他蹲下身,与老妇平视,目光落在她缠满布条的手腕上——那是前日为了护着儿子,被差役的鞭子抽出来的伤。“阿婆,药能医身,却医不了生死轮回。就像这雨,能滋润草木,却留不住落在地上的水。”他捡起刚才那块瓦砾,轻轻放在儿子手边,“但你若倒下了,谁来为他净身?谁来送他最后一程?”

雨渐渐停了,破庙顶上的窟窿漏下一缕微光,落在儿子冰冷的脸上。周老妇的手指颤了颤,终于不再死死攥着,而是慢慢抚过儿子眉间的褶皱——那是小时候摔在门槛上,留下的浅浅一道疤。她的动作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眼泪却突然汹涌而出,不是之前的嚎啕,而是无声的、滚烫的,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往下淌,滴在儿子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