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集 临洮渡心
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慢悠悠地铺满临洮府的街巷。双经渡牵着那匹从潼关守将处得来的枣红马,秦越背着沉甸甸的药囊紧随其后,两人刚踏入府城地界,就见街角的老槐树底下围了圈人,窃窃私语像漏了风的窗纸,簌簌地飘进耳朵里。
“听说了吗?府尹大人的千金,这几日又闹得凶了……”
“可不是嘛,夜夜哭嚎,跟丢了魂似的,府里的下人们都快熬不住了。”
“前阵子请了长安来的御医,开了满满一匣子药,吃下去也不见好,反倒更躁了。”
双经渡脚步微顿,枣红马识趣地打了个响鼻。他侧头看向秦越,见这年轻医者正蹙着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药囊上的布绳——那是陇州药铺掌柜送的,据说用了三年陈艾煮过的粗布,能防虫蛀。
“师父,”秦越压低声音,“听这说法,倒像是……心神失养?”
双经渡没应声,只是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不远处那座朱门紧闭的府尹府邸上。门楣上悬着的“济世安邦”匾额,在渐暗的天光里泛着沉闷的光,门两侧的石狮子嘴角似沾着灰,少了几分威严,多了些滞涩。
正这时,府邸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青布短打的家仆慌慌张张跑出来,撞在卖糖葫芦的老汉身上,冰糖碎裂的脆响惊得众人一静。家仆顾不上道歉,扯住旁边一个穿长衫的先生就喊:“李夫子!快随我进去,小姐又开始摔东西了,大人说再请不到能安神的法子,就要拆了这屋子!”
被称作李夫子的人苦着脸,捋着山羊胡说:“我那套《道德经》都快背烂了,小姐听着听着就哭,说什么‘天地不仁’,倒像是我在咒她……”
双经渡往前走了两步,家仆眼尖,见他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僧衣,却自有股沉静气度,忙上前作揖:“这位师父看着面生,是云游至此的吧?您要是懂些安神的法子,求求您随我去府里看看,我家大人说了,只要能让小姐安稳片刻,赏银百两!”
秦越刚要开口,双经渡轻轻按住他的手腕,对家仆道:“贫僧双经渡,略通医理与禅修。赏银不必提,若能帮上忙,是分内之事。”
家仆喜出望外,忙引着两人从侧门入府。穿过抄手游廊时,就听见一阵尖利的哭喊声从后院传来,夹杂着瓷器碎裂的脆响。秦越下意识地皱紧眉,双经渡却脚步平稳,目光扫过廊下那排青瓷盆里的荷花——花瓣边缘已经发焦,想来是多日无人精心照料了。
到了后院正房外,一个身着藏青色官袍的中年男子正背着手踱步,鬓角沾着些许白霜,眼下的乌青比夜色还重。见家仆领了人来,他转过身,正是临洮府尹周明远。
“你就是双经渡师父?”周明远声音沙哑,带着掩不住的疲惫,“前几日听闻凤翔府疫情,多亏一位懂医禅的师父稳住局面,想来就是你了。”
双经渡合十行礼:“大人谬赞。贫僧只是做了医者该做的事。”
“快请进,”周明远往屋里指了指,语气里满是无奈,“小女婉娘,前月随我去城郊赈灾,亲眼见了疫死者被焚烧的景象,回来就成了这样。起初只是夜里惊醒,后来白日里也胡言乱语,说总看见那些焦黑的影子跟着她……”
说话间,屋里又传来一声哭喊:“别碰我!你们都是鬼!都是来抓我的!”
双经渡推门而入时,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混杂着淡淡的霉气。窗边的梳妆台上,一个青瓷药碗摔得粉碎,褐色的药汁溅在描金的屏风上,像朵难看的污渍。一个穿着水绿色襦裙的少女缩在床角,双手死死抓着锦被,头发散乱地贴在脸上,眼睛睁得滚圆,却没有焦点,仿佛在看很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