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娘在一旁听得直抹泪:“先生,您救救我爹吧,他这辈子苦,年轻时供我哥读书,累坏了身子,后来我哥在城里染病死了,他就更不爱说话了……”
双经渡摸出脉枕,放在供桌上的破碗旁:“老人家,让我摸摸脉,若是能治,我绝不推辞。”这次老者没有抗拒,枯瘦的手腕搭上来,皮肤薄得像层纸,能清晰看见下面青紫色的血管。双经渡三指轻按,指腹下的脉象浮而无力,像是风中残烛,他眉头微蹙,又换了个姿势,指尖沉下去,细细分辨着内里的虚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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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久咳伤了肺气,”半晌,他收回手,“气不生津,痰浊阻了肺络,得用补肺汤慢慢调。”他转向秦越,“你去药囊里把那包黄芪取来,还有党参和五味子。”秦越应声而去,翻找药囊时,不小心碰倒了个小陶罐,里面的杏仁滚了出来,撒了一地。
“先生,这药……能管用吗?”秀娘怯生生地问,她见过太多郎中摇头,心里早没了底。
“药能补肺,却补不了心。”双经渡将药材摊在一块干净的油布上,黄芪的切片厚实,带着淡淡的豆腥味,“您爹这病,一半是身子亏了,一半是心里的结没解开。”他拿起一片黄芪,对着光看,“就像这黄芪,得用蜜炙过才温,若是生用,反倒寒了脾胃。人也一样,心里揣着冰,再好的药也暖不过来。”
老者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痰盂里又添了些暗红的血。秀娘急忙拍着他的背,眼泪掉在他的白发上。双经渡取过纸笔——那是他随身携带的,用麻纸裁成的小本,上面记着各地的病症与药方——写下几味药:黄芪、党参、熟地、五味子、紫菀、桑白皮……字迹清隽,笔锋里却带着股韧劲。
“秀娘,你去附近找些干净的柴火,再找个能熬药的罐子。”他将药方递过去,“这药得用文火煎,头煎半个时辰,二煎一刻钟,两次的药混在一起,分早晚两次喝。”
秦越在一旁帮着拾掇,忽然指着墙角的草堆:“师父,那里好像有晒干的桑白皮。”双经渡走过去,拿起几片看了看,果然是桑白皮,虽然有些发霉,剔除干净还能用。“这庙里倒有现成的药材。”他笑了笑,将桑白皮折成小段,“看来是有懂行的人住过。”
老者喝了药,沉沉睡了过去,呼吸似乎比先前平稳了些。秀娘守在旁边,给双经渡和秦越端来用野菊泡的水,水里带着点苦涩,却格外清冽。庙院里的其他人见双经渡真能治病,也渐渐围拢过来,有说自己头疼的,有说肚子胀的,双经渡一一耐心查看,有的给了些随身携带的药丸,有的教了些简单的推拿手法。
日头偏西时,老者醒了,竟能自己坐起来,虽然还是虚弱,却没再剧烈咳嗽。他看着双经渡,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出声。双经渡正给那个蓝布汉子处理腿上的水泡,用针挑破后,敷上捣碎的蒲公英,那汉子疼得龇牙咧嘴,却忍着没吭声。
“老人家,感觉好些了?”双经渡走过来,递给他一杯温水。老者接过,这次没洒,一口一口慢慢喝着,喝完才哑着嗓子说:“先生,你说……人这辈子,是不是都是定数?”
“定数就像庙里的神像,”双经渡指着那无头的观音像,“你信它,它就立在那里;你不信,它也拦不住你走路。”他坐在老者身边,捡起一根枯枝,在地上画了个圈,“就说这咳嗽,起初是外感风寒,你硬扛着没治,风寒入了肺,这是第一个圈;后来你儿子没了,你整日哭,肺气更虚,这是第二个圈;如今你总想着老伴的事,心里的火燎着肺,这是第三个圈。你自己把自己圈在里面,神仙也难拉你出来。”
老者盯着地上的圈,忽然老泪纵横:“我对不起她啊……那天我要是不跟她吵,她就不会走……”
“《金刚经》里说,‘过去心不可得’。”双经渡轻轻擦去他的眼泪,“您老伴若在天有灵,见您这样折磨自己,怕是比当年被您气着还难受。”他拿起老者的手,放在他胸口,“您摸摸,这里跳得好好的,说明阎王爷还没收您,您得替老伴看看这世道,看看秀娘以后嫁个好人家,生几个胖娃娃,这才是正经事。”
老者的手在胸口颤了颤,忽然捂住脸,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哭声里积郁了三十年的悔恨与思念,听得周围的人都红了眼圈。秀娘走过来,抱着父亲的肩膀,父女俩哭了许久,直到夕阳将庙门染成金红色,哭声才渐渐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