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集 潼关疫影
暮春的风卷着黄土,在潼关城外打了个旋,将流民身上的汗馊气与草药的苦涩缠成一股怪味。双经渡勒住缰绳时,马蹄扬起的沙砾正落在一个蜷缩的孩童脸上,那孩子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攥着母亲的衣角,喉咙里发出猫似的呜咽。
“先生,往前便是潼关了。”同行的货郎王二抹了把脸,露出被尘土糊住的眼睛,“可您瞧这光景……”
双经渡没接话,目光已扫过那片依着城墙根搭起的破烂窝棚。茅草扎的顶子被雨水泡得发黑,几处破洞露出底下垫着的破棉絮,风一吹就像老人的骨头架子般晃悠。有个汉子正蹲在窝棚外,背对着他们剧烈地咳嗽,每咳一声,脊梁骨就像要从灰布短褂里戳出来似的,最后竟咳出些黄绿色的粘液,溅在龟裂的土地上。
“这病……”王二往旁边挪了挪脚,声音发紧,“前几日我过这儿还没见呢,怎么突然就……”
双经渡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王二,缓步走向那咳嗽的汉子。离得近了,才看清汉子的脸——眼窝陷得像两个黑窟窿,嘴唇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脖颈上的青筋突突地跳,像是有虫子在皮下钻。
“这位大哥,”他蹲下身,声音放得平和,“多久了?”
汉子猛地转头,眼里满是惊惶,像是见了勾命的无常。他往后缩了缩,喉咙里嗬嗬作响,却说不出一句整话。旁边窝棚里钻出来个老婆婆,拄着根磨得发亮的木杖,颤巍巍挡在汉子身前:“你是……你是官差?要抓我们吗?”
“我不是官差。”双经渡抬手,露出腕上串着的那串菩提子,指节分明的手在阳光下泛着浅黄,“我是个行医的。”
“行医的?”老婆婆上下打量他,目光在他洗得发白的长衫上顿了顿,突然就红了眼眶,“先生,您救救他吧!他是我儿子,昨儿还能扛着柴火走半里地,今儿就成这样了……”
话音未落,窝棚里又传来一阵哭闹。一个妇人抱着个约莫三岁的孩子冲出来,那孩子脸涨得通红,小手死死揪着母亲的衣襟,肚子却鼓鼓的,像揣了个圆滚滚的陶罐。“先生!您看看我娃!上吐下泻的,水都喝不进了!”
双经渡起身走向妇人,指尖搭上孩子的手腕。脉象浮而数,像水面上跳动的碎银,再看孩子的舌苔,白腻得像刚刮下来的猪油。他又摸了摸孩子的额头,不算太热,却潮乎乎的全是汗。
“掀开衣裳我看看。”
妇人手忙脚乱地解开孩子的襁褓,露出的肚皮圆滚滚的,轻轻一按,孩子就“哇”地哭了起来,眼泪混着鼻涕糊了一脸。双经渡指尖在孩子脐周按了按,眉头微蹙:“这几日吃了什么?”
“就……就啃了几口干硬的麦饼,喝了点护城河的水……”妇人声音发颤,“城里不让我们进,井也被官差守着,我们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