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说,法律是为强者服务的工具。但是孟德斯鸠说,‘在民法慈母般的眼里,每一个人就是整个国家’。这两种观点,哪一个才是对的?”吴泽的眼神清澈,充满了对真理的渴求。
吴思远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秒。
又是孟德斯鸠。又是这种他早已嗤之以鼻的、属于象牙塔的呓语。下午,是陈默。晚上,是他的儿子。
“泽儿,书本里的世界,是理想国。而我们生活的,是现实世界。”吴思远耐着性子,用他惯常的、温和而权威的口吻说道,“在现实世界里,狮子吃羚羊,不需要征求羚羊的同意。法律的作用,不是为了阻止狮子吃羚羊,而是为了给这种捕食行为,制定一套看起来文明的规则。”
他以为这番话,会像往常一样,让儿子陷入思考,并最终接受。
但这一次,吴泽却摇了摇头。
“不对。”吴泽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如果法律只是为狮子服务,那我们这些学习法律的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就是为了帮狮子磨利它的爪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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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主任说,我们学习法律,不是为了被现实同化,而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拥有改变现实的力量。是为了给羚羊们,也建起一道能保护自己的围栏。”
“陈主任”、“陈主任”……
吴思远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地跳。这个名字,像一根针,反复刺着他最敏感的神经。
他花了二十年,为儿子构建了一个纯粹、务实、精致利己的世界观。他教他如何欣赏古典乐,如何品鉴红酒,如何看透合同里的陷阱,如何利用规则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他以为他已经把儿子打造成了和自己一样的、最高级的捕食者。
可现在,一个外人,只用了一场讲座,一个下午,就让他二十年的心血,摇摇欲坠。
那个叫陈默的,不只是在调查龙傲天,他还在对他吴思远,釜底抽薪!
“妇人之仁。”吴思远放下了茶杯,声音里最后一丝温情也消失了,“泽儿,我最后再教你一次。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力量是真实的。权力是力量,金钱是力量。而你嘴里那些虚无缥缈的‘公平’、‘正义’,只是弱者用来安慰自己的梦话。”
“那您呢?”吴泽忽然抬起头,直视着自己的父亲,问出了一个他从未敢问出口的问题,“爸,我们家的钱,我们拥有的一切,是来自于您作为‘狮子’的力量,还是来自于您守护‘围栏’的正义?”
整个客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吴思远看着自己的儿子,那张和他年轻时有七分相似的脸上,写满了天真和执拗。他忽然发现,自己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可以对全世界说,他是狮子。但他无法对自己的儿子这么说。
因为在他的心里,儿子,就是他想要守护的、最柔软的那只羚羊。
他第一次,在一个法律问题上,被问得哑口无言。而将他一军的,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子。
“你累了,去睡吧。”吴思远站起身,结束了这场对话。他的背影,第一次在儿子面前,显出了一丝狼狈。
吴泽看着父亲的背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沉默了。他感觉自己和父亲之间,裂开了一道看不见的缝隙。
回到书房,吴思远反锁了门。
他没有开灯,任由自己陷入一片黑暗。
他脑中,疯狂地交织着几幅画面:龙傲天那张充满了暴戾的脸,陈默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还有,儿子吴泽那清澈而较真的质问。
龙傲天要去杀陈默。
而陈默,已经成了儿子的“精神导师”。
这是一个死局。
如果龙傲天成功了,杀了一个省委干部,天会塌下来。到时候,彻查之下,他吴思远能干净?就算他能脱身,这件事也会成为儿子心中永远的阴影,成为他们父子间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