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赵篾匠昨夜帮涪翁整理过药材,手指上残留的淡淡腥气。
一句话,如同一道无形的印记,将这场发生在乡野间的生死救援,与那个沉入江底的男人,永远地联系在了一起。
江底深渊,涪翁的意识在无尽的黑暗中挣扎。
“你们到底是谁?!”他疯狂地咆哮,“是那些被我拒之门外的冤魂?是天禄阁大火里屈死的同僚?”
“你们早就该死了!跟着那座破楼一起烧成灰!”
可那些责问他的声音并未消失,反而变得更加清晰,更加熟悉。
他终于惊骇地发现,那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来自他自己内心最深处,来自那些被他用狂傲与冷漠强行封存起来的……良知!
画面骤然再变,不再是悔恨,而是他早已遗忘的过往。
一个战火纷飞的废墟中,一名血染白衣的年轻医者跪在地上,眼神专注而悲悯,正用一双削尖的断筷,小心翼翼地为一名哀嚎的伤兵挑出腿上已经化脓的腐肉。
那是二十岁的他自己,刚刚离开师门,满怀悬壶济世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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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幕,在云雾缭绕的深山里,他为救一名误食毒菌的樵夫,不惜亲尝百草,想找出解毒之法。
整整七日,他呕血不止,面如金纸,却在倒下的前一刻,将那株救命的草药塞进了樵夫儿子的手里……
一桩桩,一件件,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对”,此刻竟化作比“错”更沉重的巨石,狠狠压上他的心头。
他终于崩溃了,在无尽的黑暗中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我不是不想救!不是!!我是怕……我是怕救不了!!”
与其看着希望在眼前破灭,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给予希望!
这才是他三十年孤高狂傲背后,那最卑微、最怯懦的真相!
吼声落下的瞬间,周遭的黑暗与冰冷如潮水般退去。
涪翁发现自己坠入了一片虚白之地,无天无地。
他的正前方,立着一面由无数陶片拼成的、望不到边际的巨大墙壁。
每一片陶片上,都清晰地映着一张他此生救治过的面孔。
有锦衣玉食的贵族,有衣衫褴褛的乞丐,有对他感恩戴德的恩人,甚至还有曾欲置他于死地的仇人。
他们的表情各异,或喜或悲,或感激或怨恨,此刻都静静地注视着他。
墙壁的正中央,却突兀地空缺了一块,那形状,与他胸口那枚“双环交脉印”一模一样。
“您漏了一个。”
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虚空中响起。
阿禾的身影从光芒中缓缓浮现,他小小的手掌里,正捧着那块被江水冲上礁石的黑色陶片。
陶片上,烙印着一个男人缓缓沉入深渊的背影。
“您说,您是来当那第一块烧穿的锅底灰……”阿禾仰着头,眼神清澈如洗,“可是阿禾觉得,灰,也是被人烧出来的。有人烧,才能有火,有火,才能暖和别人。”
孩子说着,踮起脚,颤抖着将那块黑色陶片,轻轻嵌入了墙壁中央的空缺之中。
严丝合缝。
嗡——!
整面陶片墙壁,在那一瞬间轰然点亮!
亿万道光华冲天而起,墙上那无数张面孔仿佛在同一时刻活了过来,他们的口型开合,最终汇成一股洪流,齐声诵读:
“脉有三部,阴阳相乘。荣卫血气,在人体躬……”
是《诊脉法》!是他毕生心血所着!
百人、千人、万人之声,汇成医道的洪钟大吕,在这片虚白之地回荡不休!
涪翁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伟力从头顶贯穿而下,他双膝一软,三十年来从未弯曲过的脊梁,终于缓缓跪倒在地,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