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涌出了陈淑彦的眼睛,她的胸中掀起了狂涛巨浪!
“小姨,小姨……”她颤抖着说,“我不是新月,我是天星的爱人哪!”
“天星?天星在哪儿?新月在哪儿?”梁冰玉放下陈淑彦,急切地往垂华门跑去!她到家了,既然天星在,新月也一定在,这个家没搬走,女儿在里边呢!
“小姨,”陈淑彦寻思着该怎么对她说呀?只能答非所问,指着倒座南房说,“进这屋吧,里边儿早不是咱的了!”
倒座南房里,天星耷拉着脑袋,正在和儿子青萍一起吃早点:薄脆、芝麻烧饼。待会儿吃完了,他和淑彦还得赶紧去上班,奔命,挣钱。两个孩子去上学,青萍十六了,正上高中,妹妹上初中,哥儿俩一个学校,都在回民中学,天星和新月都是从那儿毕业的。
望着突然归来的小姨,天星呆了,傻了,脸阴沉得像个青铜疙瘩,厚嘴唇哆嗦着,眼睛里闪着泪花。
故园虽在,人世沧桑。这个家变得不可辨认了。梁冰玉走进倒座南房,觉得像走进了别人的家,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只剩下倒座了?”她喃喃地说,像是发问,又像是自语。
天星一言不发。没法儿向她解释,一肚子的话没法儿说!难道要说房子吗?现如今上边儿倒是要“落实政策”了,统统退还给天星,还要当“文物”保护。想起来“保护”的时候,它已经破烂不堪了。你们爱怎么保护就怎么保护吧,天星不要了,两个工人挣不了几个钱,没那么大开销,五间倒座就够了,里院谁爱住谁住,管不着!抄家抄走的那些玉,本来也应该退还,因为文物价值极高,就折价归公了,发给天星一笔数目惊人的钱,算是对他“捐献文物”的奖励。天星不要!爱玉的人没了,钱还管什么用?儿孙不靠祖业,靠自个儿两只手挣钱!
这些,其实也不是梁冰玉所关心的。她只急切地问:“家里的人都在哪儿?新月在哪儿?”她迫不及待地要见的,其实只有新月。
“没了!”天星突然发出一声沉闷的哭喊,抱着脑袋蹲到地上,“您想见的、不想见的,都没了!”
“啊?!”晴天霹雳把梁冰玉震昏了!
她手中提着的圆圆的纸盒啪地落在地上,纸盒裂开了,那里面是一块精致的生日蛋糕!今天是阴历六月初五,是女儿的生日,她记着呢,才赶在这一天来到,万万没有想到,生日已是“名祭”!
巍巍西山,一片蓊郁葱宠,像是用碧玉、用翡翠铺成。
山脚下,丛林茂密,绿阴森森,累累硕果把枝头压弯了,将要成熟的桃子、梨、苹果垂下来,像是要亲吻那肥沃的土地。
这就是当年的回民公墓。一场人间浩劫也殃及了死者,土坟和墓碑都荡然无存了,只留下这肥沃的土地,每年滋养出丰硕的果实。
穿过果树之间的空隙,梁冰玉默默地徘徊,踏着那松软的、褪黄色的土地。
穆斯林们的遗骨和灵魂总不会因为土坟、墓碑的消失而消失吧?他们和这沃土、和这果园并世长存。地面上没有任何标志了,也就没有人再惊扰他们了,他们将永远在这片苍翠的果园里安息。
《古兰经》中曾用那么优美的语言描述令人神往的后世天园!那是人间没有的乐园,那里浓阴蔽日,芳草铺地,鲜花盛开,硕果满园。进入天园的穆斯林们在绿阴的庇护下,不觉得炎热,也不觉得严寒。他们随意采摘园中的果实,用银盘和晶莹如玻璃的银杯饮用园中的醴泉。有许多俊秀童男和黑眸童女服侍他们,在那里听不到恶言和谎话,他们永远不再遭受痛苦和灾难……
新月已经生活在天园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