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淑彦匆匆跑进来,伸手摸摸新月的额头,“呀!很烫!”赶紧拉开写字台的抽屉,取出温度计,插在新月的腋下,水银柱立即缓缓上升!
天星急得咆哮:“为什么不送医院?”
韩太太搓着手说:“可巧你们都不在家,我们两个老太太有什么主意啊?”
“急死人了!”姑妈哆嗦着说,“要人没人,要车没车……”
“车!”天星大吼一声,脑门上的青筋乱蹦,“车都在昨儿摆样子了,该用车的时候倒没车了!”
陈淑彦拔出温度计,“三十九度七!”她惊叫着,“大夫一再嘱咐:注意别感冒,别感冒……快,快走!”
“走吧,我背着她走!”天星说着,伸手扶起半昏迷中的新月,陈淑彦托着新月,让他背好了,天星不顾一切地往外跑去!
陈淑彦紧紧地跟在旁边,两手扶着新月,脚底下磕磕绊绊,也顾不得了……他们出胡同往北,街口就有十路公共汽车,可以一直坐到东单,从那儿到同仁医院就不远了。
这边儿,“博雅”宅门前,两个老太太心慌意乱地站在那儿,跟傻了似的。她们的头顶、门两旁、门媚上的大红“喜”字在夕阳下熠熠生辉,大喜事儿的喜味儿还没咂摸够,灾难却又早早地降临了!
韩太太站在青石台阶上还在愣神儿,不提防身旁的姑妈扑通摔倒了。
“大姐,大姐!”韩太大吃了一惊,转身来扶,却见姑妈身体蜷缩着靠在门旁的石鼓上,脸憋得紫红,闭着眼,咬着牙,左胳膊僵直地伸着,右胳膊弯在胸前,死死地捂着左边的胸口。
韩太太伸手去拉她,姑妈却像死了似的,拉也拉不动,韩太太顿时吓得脸色煞白:“主啊!……”
未名湖畔,紫红的枫叶在晚风中轻轻地飘落。
楚雁潮那间小小的书斋窗口,亮着灯光。
新的学年第一学期已经过了两个月,英语专业去年的新生,除韩新月之外都升入了二年级,更上一层楼了,谢秋思取代了新月的领先地位,成为同学们的竞争目标,连罗秀竹都想和她争个高下。楚雁潮还是这个班的班主任兼英语教师,系领导和严教授都希望他管到底,他当然也责无旁贷。这是他任教以来接触的第一批学生,一年来,他和他们建立了很深的感情,他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手,把他们都培养成材,五年之后,全部合格地送出学校,送上人生征途,那时候,他对国家、对这些学生和他们的家长,才能感到问心无愧。惟一让他遗憾的是,这个班本来有十六名学生,现在却只剩下十五名了,他们中间,少了一个韩新月,而且是最出色的一个!如果新月的病治疗顺利,她也得到明年的暑假之后才能复学,从一年级重新上起,而到那时,别的同学都已经升入三年级了,这个班将永远失去新月,是确定无疑的,她将比别人落后两年而不是一年,这也是无法改变的了。楚雁潮为了稳定她的情绪,曾经做出了难以兑现的许诺:等她复学,还当她的班主任。这也许促使新月下了决心休学,但楚雁潮却深深地感到不安,这明明白白的是欺骗。出于好心,他欺骗了自己的学生,欺骗一个对他十分信赖的姑娘!他知道,自己和新月的师生关系已经结束了,除非新月在康复之后能以优异的成绩连跳两班,追上那十五名同学。这样的情况,在北大的历史上是很少见的,但他相信,发愤的新月有潜力创造这个奇迹,他盼望着!可是,这能取决于新月吗?能取决于他楚雁潮吗?明年,明年的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世界上没有任何科学手段可以预测人的命运,人只有怀着希望往前走,哪怕那希望是渺茫的。如果没有希望在前面诱惑着人,人也许就没有前进的勇气了。正因为他心中怀着一种似乎十分清晰又似乎十分渺茫的希望,他在做着一名教师所应该做的、甚至超出了教师职责的一切。每隔不久,少则一周,多则半月,他就要去看看新月;每一个月的复查,他都尽可能地陪新月一起去,并且和卢大夫做一次交谈;他让郑晓京在宿舍中保留着新月的床位,这也是新月本人要求的,不要把她的行李全部搬回去,除了日用品以外,留一些东西在那里,占住那个床位,等到她复学的时候,还住那儿,而不管将来能不能同班。这样,就好像她还生活在同学们中间。她不愿意离开这些同学。也许,明年的秋天,一切都能像预想的那样,谁知道呢?
[记住网址 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