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晏门的万两白银进驻,减兰山庄气势比以往大是不同,青瓦旧屋修葺一新,隔了很远便能见到琉璃瓦璀璨的光辉。
多了许多人,却都是晏门派来的。减兰山庄气势是出来了,但怎么看怎么像个悲哀的傀儡。
这里是伊春成长练武学做人的地方,教给她的最后一课,是无奈的屈服。
数着半旧的青石台阶,一节一节慢慢上去,便到了曾经开满茶花的一寸金台。
晏门的人一般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空荡荡的一寸金台,再也听不到弟子们练剑的呵呼声,如今台上只坐着一个身形萧索的男人。
伊春轻轻靠近,他没有回头,声音沙哑地开口:“伊春,你过来,到我面前来。”
她默默走到男人对面,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他老了很多,才一年而已,眼角多了细碎的皱纹,头发也花白了大半。
他望着练武台边缘那些枯枝败叶,低声道:“江湖权益斗争是何等残酷,你终于明白了?减兰山庄也不过是江湖里一颗小棋子,做不了谁的天。天外有天,你永远也不知明天自己会被谁吞了。有时候,趋炎附势不是卑鄙下流,只是自保而已。”
伊春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师父,让羊肾去死也是自保?”
师父没有回答,或许他也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人命在江湖斗争里,和捏死一只蚂蚁也没什么区别。倘若死的是任何无关紧要的人,谁都可以潇洒地说一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死就死了吧。
可死的是杨慎,他亲自指导他练武,教导做人道理的弟子。
所以师父在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后,只能轻轻说:“死对他来说,也是解脱。活着被仇恨和空虚折磨,这样放下一切大约会轻松些。”
伊春盯着他:“你怎么能把这话说得如此轻松,随便就给他下个判断,羊肾的努力就被你一句话给撤销了。你怎么知道他被仇恨空虚折磨,你怎么知道他不想过快乐的日子?”
师父又一次无话可说。
伊春垂下头:“他比我先知道太师父锦囊的秘密,是师父事先告诉他的。你怕我知道了会不肯下手,所以先透露给他。师父,看我们自相残杀就是你要的结果?现在他已经死了,减兰山庄也被修得这么漂亮气派,你是不是满意了?你们父子俩从此就衣食无忧,等着晏门把减兰山庄发扬光大,我们俩可以随便丢一旁,只要做好看门狗就行?”
“住口!”师父浓眉倒竖,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可是双腿却不能着力,又跌坐回去。
伊春这时候才发现他两条小腿呈一个古怪的角度扭曲着,分明是被人用掌力硬生生震断,又拖延了医治,导致他成了个不能行走的废人。
见伊春死死盯着自己的小腿,师父脸色苍白,沉声道:“你小小年纪,又能懂得什么!”
她确实什么也不懂。
晏门来砸减兰山庄的门,用的不光是万两白银,师父的双腿就是最好的证据。
伊春咬了咬嘴唇,喉咙里好似有什么东西堵着,很疼。
她低声说:“我明白师父的苦衷,我也知道世上的事没有什么简单对错。我只是不想和他们走一样的路罢了。”
对着他跪下深深磕了三个头,伊春起身便走。
师父在后面叫道:“伊春!杨慎已经去世,这世上能继承斩春剑的便只有你!”
她摇头:“我不要。”
师父又说:“你若不要,斩春剑便会被晏门的人抢走,我减兰山庄上下几十口人,从此再也不能得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