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感到耳朵上有冰凉触动,抬头,说:“疯子,下雨了。”
阿衡“啊”,夏日的雨,已经铺天盖地地袭来。
雨滴,砸落,重大,晕开。
阿衡把他往怀里带了带,手臂挡着小小的脑袋,在雨中疾奔。
雨水起了雾,家的方向一路泥泞。
他被圈在一方温暖的怀抱,第一次,感到自己弱小。
很久了,雨水顺着这个女人的下巴滴落,很久很久了,雨水也滴到了脸上,零落的声响,碎玉一般。
小孩子很寂寞,往怀抱中努力地抵了抵,轻轻喊了一声:“妈妈。”
他在雨里哭泣:“妈妈,妈妈,我很想你。”
“妈妈妈妈,你在哪里?”
“妈妈妈妈妈妈,你很讨厌我吗?”
“妈妈。”
从未有如此的绝望,在得到如此温柔的别人的母亲的怀抱后。
孩子睁大黑白分明的双眼,狠狠地咬了阿衡一口。
他咬她的手臂,像是对着仇人。
年方五岁的孩子。
而立之年的女人。
他几乎感到口中的腥咸。
阿衡吃痛,放下他,披起外套罩在两人头上,她的脸颊上,有雨水滴过。
“宝,你怎么了?”
孩子很古怪,脸上挂着泪,却笑了,脸色微红,双颊堆起两个小粉团儿,他说:“我想吃麦当劳、肯德基,你是大人,所以,有钱的吧?”
阿衡:“啊,你不是你说吃腻了吗?爸爸老带你吃那个。”
他说:“我从来没有跟……妈妈一起吃过。”
“妈妈”两个字,他说得极不自在。
阿衡点点头,又抱起他,说:“不过,要给你爸爸打个电话,他在家里会等急的。”
阿衡掏出手机,看了看屏幕,愣了。
半晌,才低头,望着怀中的孩子,惊愕、喜悦、激动、苦涩,眼中滑过许多不明晰的东西。
她步子依旧很快,沉思许久,却笑了。她眯着眼,轻问:“你现在,已经喜欢吃排骨了吗?”
孩子纳闷:“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阿衡笑了,看着他,俯拾间,过分柔和。
她把他抱到了屋檐上搭有燕子窝的杂货店下避雨,看了看钱夹中的纸币,苦笑。
低头,手上只有光华灼灼的婚戒。
紫梅印。
她想了想,又抱着孩子到了三十年的老珠宝店,二十多年前,这里已经小有名气。
她把戒指卖了,拿了钱。
他跟在她身后,好奇地看着这个女人一系列匪夷所思的动作。
依他平时跟着大人所见,这个人的戒指要值不少钱,肯定不是现在被珠宝店压下的这样的低价。
他问她为什么?
阿衡笑了,眼珠如漆墨一样。她伸手,牢牢地握住他,温和开口:“走吧。”
天晴了,夜在水色中,明媚。
她说自己不认得路,孩子好奇:“你不是b市人吗?”
阿衡含笑地点头:“不过,我先生是。”
他带着她在夜色中穿梭,走到有许多孩子和父母的快餐店,爷爷不喜欢他来这些地方,也不允许李妈带他来。倒是思莞、达夷常常同他讲,里面有多好,让他有些好奇。
于是,顺手诓骗了眼前这个有些疯有些傻乱认儿子的外乡女人。
孩子推玻璃门,身子小,推不开。
阿衡莞尔,帮他推开。
里侧有小小的儿童乐园,有许多和他一般大的孩子,玩得满头大汗。
大眼睛好奇地转来转去,他握着她的手,却越来越紧。
阿衡凝视着他,轻轻地叹气。
他在害怕。
安全感这种东西,果然,是从小时候就没有的吗?
阿衡用戒指换来的钱买了许多吃食,每样都有一份,带他坐到乐园的对侧。
他吃东西时很有教养,即使眼睛里是说不出的欢喜。
阿衡拿勺子把圣代抹到了他鼻子上,看着他笑。
他有样学样,却更上一层楼,除了圣代,还有土豆泥,小手沾了许多,抹到了阿衡脸上。
看着她,得意地咬着勺子歪头笑。
他的话突然变得很多。孩子说:“我跟你说,我们幼儿园的张老师可讨厌了,她总是敲我的头。今天,妞妞抢走了我的哨子在课上吹,被老师发现了,她不骂妞妞,却敲我的头。今天放学我故意躲在厕所里,她忘了我到时候回大院儿我爷爷看不到我会杀了她的哈哈。”
阿衡黑线,捏他的鼻子,怎么这么坏?
孩子鼓腮:“我喜欢的小阿姨被张老师赶走了,没人喜欢我抱我回家给我念故事听了。”
阿衡说:“思莞和达夷呢,他们呢?”
孩子撇嘴:“他们早就被爸妈接走了,卑鄙的家伙,都不等着我,还兄弟呢,以后盖房子不让他们住。”
阿衡呵呵地笑了,不说话。
孩子眨巴眼睛:“你是不是喜欢别人喊你妈妈,要不要我喊一声?”
阿衡窘迫,却依旧温和:“你不要乱喊,我断然成不了你的妈妈。”
孩子低头,咬着汉堡,神色淡了起来。
阿衡抚了抚他的发,怜惜地开口:“你不要放到心上。我不是不喜欢你才不让你喊,事实上,怎么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