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斜地织着,把深秋的傍晚浸成一片冷灰色。齐元推开“老地方”面馆的玻璃门时,风铃叮当作响,混着后厨传来的抽油烟机轰鸣,在不大的空间里撞出些烟火气。温雅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两只空茶杯,指尖无意识地划着桌面凝结的水珠。
“来晚了。”齐元脱下沾着雨气的警服外套,搭在椅背上。布料摩擦时带起的风,让桌上的菜单纸轻轻颤了颤。
温雅抬眼时,睫毛上还沾着点水汽:“刚处理完城西的案子?”她把重新沏好的热茶推过来,杯壁上的热气在冷玻璃上晕出片白雾,“张妈说你上周又在局里通宵了。”
齐元嗯了声,没多解释。他翻开菜单,目光扫过泛黄的纸页——还是十年前的定价,香菇肉丝面十二块,加蛋两块五。老板娘张妈从后厨探出头,围裙上沾着面粉:“小齐还是老样子?”
“两碗香菇肉丝面,加蛋。”齐元合上菜单,指尖在桌沿敲了敲,“多放辣。”
温雅笑了笑,把自己面前的菜单往他那边推了推:“又忘了?医生说你胃不好,少吃辣。”
齐元的动作顿了顿,最终还是没反驳。窗外的雨下得更密了,把街对面的霓虹灯晕成一片模糊的光斑,像幅没干透的水彩画。他想起小时候在孤儿院,每到雨天,温雅就会把唯一的伞塞给他,自己抱着作业本往教室跑,辫子上的水珠甩成串,像挂了串透明的珠子。
“沈枫最近怎么样?”温雅忽然开口,搅动茶水的勺子停在杯底。
齐元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杯壁的热度烫得指尖发麻:“上周去看他,在图书馆待了一整天。”他顿了顿,补充道,“还是老样子,不爱说话,也不怎么出门。”
温雅的视线落在窗外,雨丝在玻璃上画出蜿蜒的水痕,像谁的眼泪:“张院长说,他又把自己关在储藏室了。”
齐元没接话。他记得那个储藏室,在孤儿院最深处,终年不见光。小时候沈枫总爱躲在那里,抱着本掉页的旧童话书,能待上一整天。有次齐元踹开门时,看见对方正用铅笔在墙上画星星,细小的铅灰蹭在鼻尖上,像只受惊的小兽。
“他总说储藏室里能听见树在说话。”温雅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那时候我们都以为是胡话,现在想想……”
“别想了。”齐元打断她,语气不自觉地重了些。茶杯里的茶叶在热水里翻卷,像团解不开的结,“他就是性子闷,过阵子就好了。”
温雅没再说话。张妈端来两碗面时,香气瞬间漫开来,盖过了空气里的潮湿。齐元把加蛋的那碗推过去,自己埋头吃面,辣椒油的辛辣味呛得喉咙发紧,却让心里那点说不清的烦躁稍稍退了些。
雨停时,已经是晚上八点。两人并肩走在回孤儿院的路上,积水在路灯下泛着碎银似的光。温雅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墙根处簇新抽芽的青苔:“你看,都深秋了还长新叶。”
齐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湿滑的墙面上,点点新绿挤在砖缝里,倔强得不像话。他忽然想起沈枫画在储藏室墙上的星星,也是这样,在不见光的地方,自顾自地亮着。
“下周我轮休。”齐元踢开脚边的小石子,石子在积水里溅起圈涟漪,“一起去看看张院长?”
温雅点头时,发梢扫过肩头,带着点洗发水的栀子花香——还是孤儿院时用的那款,廉价的大瓶装,却比任何香水都让人安心。齐元忽然想起十五岁那年,温雅第一次用这款洗发水,整个宿舍都飘着淡淡的香味,沈枫抱着膝盖坐在角落,小声说“像春天的味道”。
那时的沈枫,还会笑。
孤儿院的铁门在身后吱呀作响时,齐元回头看了眼。三层高的小楼陷在浓重的夜色里,只有储藏室的窗口亮着微弱的光,像只不肯闭上的眼睛。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备用钥匙,冰凉的金属触感硌得指腹生疼。
“进去看看吗?”温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齐元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让他自己待着吧。”
回到宿舍时,已经快十点了。齐元把警服挂在衣架上,看着镜子里自己眼下的青黑,忽然想起下午在局里看到的卷宗——城西发生的连环盗窃案,现场没有任何指纹,只在窗台上留下些奇怪的划痕,像某种符号。
他从抽屉里翻出个笔记本,翻开泛黄的纸页。上面记着些零碎的符号,是前几年在沈枫的课本上发现的,当时只当是孩子胡乱画的,现在看来,竟和案发现场的划痕有几分相似。
指尖划过纸页上歪歪扭扭的符号,齐元忽然觉得后颈发凉。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对面的居民楼亮着零星的灯,像散落的星子。他想起沈枫说过,星星是树的果实,落在地上,就变成了人的眼睛。
“胡话。”齐元低声骂了句,却忍不住把笔记本又翻了几页。最后一页画着棵奇怪的树,枝干缠绕着像团乱麻,顶端却长着颗发光的果子,旁边写着行小字:“世界树会吃掉不听话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