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那日,朔方城的戏台自己亮起了灯。
那灯不是寻常的灯,是白灯笼,纸糊的,薄得能透出骨头的颜色。风未起,灯先动,像是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在拨弄。顾无忧站在城西荒废多年的老戏园外,看着那盏盏白灯笼无风自动,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古怪的预感——仿佛这戏台不是死物,而是一具被岁月风干的尸骸,此刻正缓缓睁眼。
戏台两侧的楹联褪了色,却还能辨认出“三五步走遍天下,六七人百万雄兵”的字样。这是皮影戏台特有的对联,字字如刀,刻的是戏子的魂,也是看客的命。顾无忧伸手抚过那斑驳的木板,指尖沾了一层灰,灰里混着细小的金粉,像是当年谢幕时撒下的彩纸,如今都成了灰烬。
“《黄河阵》……”白羽沫的折扇抵在戏牌上,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了什么,“这出戏……二十年前就禁演了。”
沈枫的骨鞭垂在身侧,鞭梢银铃结了厚厚的霜。战术师望着戏台上晃动的皮影,脖颈处的傩面烙印泛着青光:“不是人在演……”
戏台前的青石板上积着层薄灰,上面却突兀地印着几排脚印——都是孩童大小的光脚印,向着戏台方向延伸,却没有返回的痕迹。顾无忧蹲下身,指尖触到那脚印的边缘,忽然觉得指尖一烫,像是摸到了未熄的炭火。他猛地缩回手,却见那脚印里渗出暗红的液体,顺着石板的纹路缓缓爬行,像一条条细小的蛇。
“血。”顾无忧低声道,“是童男的血。”
白羽沫的折扇“啪”地合拢,扇骨在他掌心发出细微的裂响。谋士的脸色比纸还白:“七个……七个孩子……”
顾无忧的剑鞘触到戏台边缘的瞬间,台上一声锣响。白幕亮起,两个皮影人登场:一个穿着将军服饰,一个作书生打扮。他们的关节被红线操纵,动作僵硬得不似活人。将军皮影的盔甲上刻着“沈”字,书生皮影的衣襟上绣着“顾”字——那是沈家与顾家的家徽,二十年前本该一同覆灭的血脉,如今却在白幕上重逢。
“是《双魂记》……”白羽沫的嗓音发紧,“演这出戏的……都要断子绝孙……”
将军皮影突然转身,胸口裂开个大洞,洞里爬出密密麻麻的黑色丝线,像是从地狱伸出的触手;书生皮影则展开折扇,扇面上赫然是沈枫的脸——年轻、苍白,眼神却亮得惊人。更可怕的是操纵皮影的红线——它们从幕布后方延伸出来,另一端缠在一个模糊的人影手腕上。那人影没有脸,只有一张裂开的嘴,嘴里衔着一枚铜钱,铜钱上刻着“沈”字。
“沈枫……”顾无忧的剑已出鞘三寸,剑身映出他紧绷的下颌,“那是……”
战术师的骨鞭突然炸开,三百六十五节白骨如流星般射向戏台。就在骨刺即将触及白幕的刹那,幕布突然掀起一角——露出后面站立的沈枫!他的眼神冷静如冰,左手掐诀,右手以骨鞭为笔,在空中画出一道金色的符箓。符箓成型的瞬间,那些红线竟如被烈火灼烧般寸寸断裂。
“不是傀儡。”沈枫的声音清晰如刀,“是饵。”
白幕上的将军皮影突然膨胀,傩面裂开,钻出个穿黑袍的人影——正是邪神沈肆的“喜”相!他的指尖绕着红线,轻轻一拽,戏台下的青石板就裂开无数缝隙,每个缝隙里都伸出苍白的手。那些手的手指细长,指甲漆黑,掌心却画着朱砂的符咒——是拘魂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