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牵魔障原不悔,汉宫空饮貂蝉泪。
殷勤寄语书剑客,莫笑媳妫空凝眉。
畸零天涯人郑氏绝笔
胤禛看了仰首望天,脸色愈加苍白得可怕——此事已无须再查,郑春华千真万确,是绝望于胤礽的不能复出而自杀的,她活着原本就不指望着有什么福享,只盼胤礽这株“枯木”能有再荣之日,既已萎谢,那么她这缠树的“女萝”也就没有必要腆颜人世了。胤禛对郑春华原无爱憎,只是瞧着胤祥的心意周全她。对于她的死,他甚至有一种解脱感。但此时见到郑春华的绝命书,盼望自己怀书仗剑有所作为,不禁大起知己之感,一股又热又酸的气浪在心头陡地泛起,胤禛不禁长叹一声,将纸送到灯前燃着,看着它烧成一片白灰方轻轻丢下。年羹尧见他只是出神,怅怅地如有所失,因问道:“写的什么?”
“没什么。”胤禛脸上毫无表情,径自走到门口,吩咐道,“年羹尧,你回去吧,明儿下午去户部接我一同回府。——高福儿,你叫蔡英和书房侍候的人到枫晚亭去——不要惊动了邬先生!”
第二日,年羹尧一大早就起身,冒雪赶往户部,就在施世纶的书房听招呼——随叫随到,即便这位四爷再挑剔,也找不出毛病儿来。谁知一直等到偏晌午,连胤禛的影子也没见,绕到签押房看看,尤明堂、施世纶都在忙着接见外官,也不知该问不该问。正迟疑间,见蔡英踏雪进来,只向年羹尧一点头,进了签押房道:“施大人、尤大人,四爷刚从畅春园下来,奏对很乏,昨晚又走了困,说委屈二位老爷先把昨儿议定的事拟出票来,晚间四爷再过来……”说罢出来,才对年羹尧笑道:“年爷,主子就在外头,您请!”
“外头的事不是高福儿跑的么?”年羹尧一边走一边问道,“怎么今儿是你跟四爷?”蔡英含意不明地一笑,说道:“高福儿没良心,叛了主子,昨晚露了蹄爪,跑了……”因见有人过来,蔡英打住了没再往下说。
年羹尧也没敢再问,走出户部衙门口,早见胤禛的鹅黄顶子大官轿等在那里,便上马随行。一时到了雍王府,胤禛下轿,抬头看了看天,正自纷纷扬扬一片混沌,他长长透了一口浊气,冷冰冰说道:“年亮工,今日主子给你看一出好戏!”年羹尧翻身下马,关切地问道:“四爷眼圈有点发黑,夜里没睡好,出什么事了么?”胤禛没吱声,只一点头便跨步进府。
年羹尧跟进来,一见院中阵势便吃了一惊。只见大雪纷飞之中,万福堂前偌大的天井东西廊前,一排排黑鸦鸦站满了府中长随,一个个脸色苍白弓背躬身,足有两百多人,却一声咳痰不闻,见胤禛进来,弘时、弘历两兄弟忙从正房滴水檐下趋步出来,一左一右搀了胤禛,至堂房门口站定。下头众人在雪地里“唿”地都跪下去,雷轰般齐声道:“请千岁爷安!”
胤禛脸上带着一丝冷笑,也不叫起,只朝年羹尧一颔首,徐步下阶,立在雪地里,半晌才开口道:“这几年我的差使多,顾不了家事。生受你们操持,总归还好。”
“咹”胤禛顿了一下,又道,“为人无非忠孝二字。我为皇上办事认真,是忠;你们呢?是我的奴才,家务料理得好,也可谓之忠。皇上论功行赏,封我亲王。我呢,也不亏待你们——来啊!”几个贴身长随忙出来应声:
“奴才在!”
“黑山庄今年送来多少年例银子?”
“回爷话,”一个管账老先生答道,“两万四千一百十八两。”
“我要个零头过年。”胤禛无所谓地一笑。“把那两万全都搬来!”
“喳!”
那老先生答应一声,忙踅回账房,取出一本册子夹着,一时二十几个伙计抬着十个大铁皮箱子出来,吃力地安置到堂前,“叭”地一按消息儿,都打开了,银灿灿白亮亮的银子立刻在雪光中放出刺眼的光芒。
“银子是件好东西。”胤禛瞥一眼箱子,不屑地一笑,“有了它,父母可以赡养,妻儿可以安居,子侄可得温饱。但四爷不吝惜它,你们安心领受,拿回去过个好年!”
人群中发出一阵兴奋的赞叹,有的人发愣,有的人偷笑,有的一副馋相,直着脖子瞪眼瞧,却都不敢说话。那老夫子戴上花镜,说道:“这银子按上中下三等。上等一百六十两,十二名;中等一百两,一百七十名;下等四十三名,各得七十两。这个册子是书房黄永振、廖德贵、尹锁柱、马方成轮流记录,经主子过目定下的,这话得当面给众位兄弟说明了。”说罢便唱名行赏。众人依次领了,抱着沉甸甸白花花的银子眉开眼笑地归位,仍旧跪了。
“有四十三个奴才得的少了点。”胤禛坐在檐下看着发完了,弹弹袍子道:“这无须懊丧抱怨。从忠、勤、慎三个字上去想,为什么别人能得一百六十,我只得七十两?那明年你就能得一百,一百六十!你们见了,书房的人有的也只得七十两,可见公道难逃。蔡英已经暂进管家位,他的赏银是一千两——顶五个二品京官!过了年我还要荐他出去当县令!你们都看见了,这里有个年羹尧,身份和你们一样,如今是陕西的提督!”
众人都瞪大了眼,心里纳闷这主子为什么说这些话,却都提足了精神竖起耳朵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