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处置完释放太子、囚禁胤禩的事,心里略觉平稳,歪着身子看了一会儿书,忽见张万强进来说道:“万岁,总这么歪着,好人也得闷病了,还是走动走动罢?”
“好,”康熙微笑道,“朕也想透了,事不烦人人自烦,其实都是自寻不快活。前儿还和张廷玉说,明年要去江南走走。这里的家务闹得朕焦心死了!”说着便同张万强一齐出来,也不叫从人,径向慈宁宫踱去。
天色很昏暗,宫中的地面似乎也不平。远近的灯烛鬼火儿似闪烁。不时传来太监的吆呼声:“下钱粮——小心灯火了!”康熙正寻思,倒没想过宫中锁钥为什么叫“钱粮”,回头看时,不见了张万强。正自徘徊,那边过来一队宫灯,导引着一乘肩舆迤逦过来。康熙定睛一看:呀!上头居然坐着皇后赫舍里氏!
“哎呀!”康熙惊喜地扑上去,扶着轿杠喊道:“怎么是你?你这一向到哪儿去了?”赫舍里氏呆笑着不言语,康熙似悲似喜地说道:“皇后,你怎么不理我?我们自幼一处,在你府听伍先生讲课,看蚂蚁拖苍蝇、编蝈蝈笼、斗蛐蛐儿、捉萤火虫……你说话呀!”
赫舍里氏垂着眼皮,半晌才道:“你是皇帝,没听说母以子贵?胤礽不是太子,我也就不是皇后了。皇上,咱两个没缘分了!”康熙也不知怎的,悲从中来,流泪叹道:“你别说这种话。胤礽不孝,辜负了朕的心。你都看见了的,为这事朕六天六夜没合眼……这不是已经释放了他么?你下来,咱们下棋去,斗牌也成!”说着去扯赫舍里氏的手,却见孔四贞和苏麻喇姑两个携着手过来,后头还跟着太监小毛子,众人看都不看康熙一眼,径自进了慈宁宫。
康熙心中迷惘,跟着他们进去,宫中人或坐或站,都不理他,远处似雾似幔,中间坐着祖母孝庄太皇太后,也是阴沉着脸一声不吱。正迟疑间,又见伍次友和苏麻喇姑扯着手走过来。见到康熙,伍次友打一稽首,笑道:“龙儿别来无恙?记得昔年山沽居讲学,曾论及古之贤帝王。臣以为一代令主,立国易,治平难;治平易,理乱难;理乱易,择储难——今竟如何?”说罢扬长而去。
正悚然间,康熙突然想到,今儿见的怎么都是死去的人!急挥手道:“张万强,带朕回去!回去!”那群太监宫女霎时间化作牛鬼蛇神,有的狂跳乱舞,有的嘻嘻偷笑,有的张牙舞爪扑过来,又见鳌拜满脸横肉,眼中滴血一步步逼了过来,急得康熙大叫:“魏东亭,你这杀才在哪里,怎么不来护驾?快快!”
“……万岁,万岁!”守在御榻旁的邢年见康熙在梦魇中,慌忙上前轻声说道,“奴才邢年在这侍候着!四爷、五爷和九爷请见呢!”
康熙一下子睁开眼,但见窗明几净,日影斜照,依旧身在绮罗丛中,繁华世上。想起梦中情景,兀自心头突突乱跳。半日才定住了神,问道:“他们有什么事?叫进来吧!”
胤禛弟兄三人在丹墀下对望一眼,鱼贯而入,行了礼,一齐躬身侍立在旁,一时谁也没吭声。康熙看他三人时,胤禛面带愁容,胤祺一脸窘色,胤禟沉思不语,请安不像请安,奏事不像奏事,不觉好笑,“你们这是怎么了?”
“回阿玛。”胤禛说道,“阿玛身子欠安,儿子们原来不该来奏事。但此刻内务府已拿了八弟……”康熙不禁怔住:怎么,你老四也出头说情?遂冷笑道:“朕还道是你们动了孝心,来看你们的病阿玛呢!原来是怕老八委屈着了!自朕身子不适,算来也半月有余,除了你老四给朕尝过两碗汤药,二十四个儿子都似没事人一般!老八一出事,就一窝蜂儿都来了!”
三个儿子“扑通”长跪下去,大气也不敢出。胤禛只默默垂泪。五阿哥胤祺结结巴巴地说道:“父皇责的是,儿子不孝!不过儿子们都看胤禩怪可怜的,特推我们三人来向老爷子讨个情儿……”胤禟也道:“总求父皇大展慈怀,网开一面,饶了八哥……”
康熙眼见三人伏首垂涕,十分诚恳,不觉动容。正待说话,听外头一片吵嚷声,似乎有什么人要进,被五哥挡住了,只听“啪”的一声清脆的耳光声,接着便是胤的声音:“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和我拉拉扯扯?混蛋,这是我的家,里头住的是我父亲,你懂么?”又听五哥说道:“我只知道里头住的是天子,这是有规矩的地方儿!十四爷,您就杀了我,不奉旨我也不能放您进去!”康熙前后一想,顿时明白:儿子们又要闹事了,浑身的血涌上,脸涨得紫红,大吼道:“武丹,武丹!”
“奴才在!”武丹因皇子打了侍卫,正不知如何处置,忙进来说道:“十四阿哥……”
“你叫那畜生进来,”康熙哑着嗓子说道,“听听他放什么屁!”
十四阿哥胤气宇轩昂,雄赳赳拧着脸进来,气咻咻跪了,指着外头道:“请父皇治张五哥擅阻皇子进见之罪!”
“他阻了你的大驾么?”康熙气得浑身直抖,“……好,就算是吧!你强行闯宫见驾,有什么贵干呐?”胤看也不看康熙,梗着脖子道:“儿臣想请问父皇一件事。”
“咹?”
“八阿哥胤禩身犯何罪,铁锁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