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荐东宫胤禩反遭斥 护皇父胤禛蒙窘辱

“儿子还好。”胤礽颤巍巍起身,哽咽着道,“只是阿玛,数月不见,看去是苍老多了……”

又一阵沉默过后,康熙方款款说道:“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见你身子还好,朕也觉安心。你受了人家魇昧,行事昏迷,按说朕不愿再说你什么。但朕实有话,你得记在心里。”胤礽原就压根不信什么魇昧的鬼话,他满心都是仇恨。胤禔的狠毒心肠、胤祉的狼子野心、胤禩的绝情负义都刻在了心里,但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只好说道:“阿玛只管教训,儿子句句铭心。”

“你该想想,你自幼在宫中毫无依靠。朕于千难万难之中将你拉扯大,扶持着你,保护着你,是多么不容易!为的是你母亲有功于社稷。你年幼失恃,所以无论明珠当年怎样难为你,或有小人在后头说你的坏话,朕从没有想过动你的太子之位。”康熙悲戚地说道,“虽说有人用妖法治你,那都是些鬼蜮伎俩。当日太祖、太宗、世祖朝里都出过这种事。为什么旁人都不昏乱,偏你就克制不了?妖由人兴,厚德载福,你承受不了人家魇镇,其因只在你自己不立本,德量不足,也不能全怪老大。”

胤礽只好垂下眼睑说道:“父皇圣训极明,儿子的病根就是德不胜妖。”

“所以,”康熙说道,“你现在还不能复位。什么时候复位,复位不复位,要视情形再定。克己复礼为仁,不能克己也就无所谓仁。你若总想着别人的不是,甚或有报复之心,仍旧要走进魔道里去。放你出来,不是要惩戒旁人,是要你能安生悔过。子曰‘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全在于你一己之念了。”

胤礽虽觉康熙这些话有些文不对题,但细思起来,句句都为自己着想。遂答道:“是。儿子一定细参前哲之言,养性修心,努力明德。”“明德,只是做个好人。”康熙又道,“致治之道仅有这还不够。朕观你从前行事,软弱处柔若烂泥,暴戾时又似顽石。昏乱迷惘,进退都没有章法。这都是不学无术之过。既出来了,好生读点书,不要结交外臣,受人挑唆,自作罪孽,就无可挽救了。”说罢,厉声说道:“去吧!”

诸阿哥清晨奉旨入宫,说是侍疾,又不许入内,巴巴地候在乾清门外,一个个跪得腰酸腿疼。末了才见御史阿灵阿陪着简亲王勒阿布从乾清门内的批本处出来。阿灵阿涨红着脸在月台上站了,口中说道:“诸皇子听简亲王宣谕!”

“万岁!”

八阿哥胤禩情知有变,心头打着鼓随众人叩了头,听着须发皆白的叔爷,口不关风地宣道:“奉上谕:胤礽前受胤禔魇镇,行事不端,前在热河已行废黜。今胤禔阴谋败露,罪恶昭彰。胤礽着即释放,赐第读书。乃有皇八子胤禩,乘主危国疑之时,广结党羽,妄蓄大志,侵欺皇权。朕受命于天,抚有华夏于兹四十余年,天下大权,惟一人操之,岂可姑息养奸,因爱废法?着革去胤禩郡王爵,锁拿宗人府,查明结党情事,尔后处置。钦此!”

众人先是听得呆若木鸡,到后提及胤禩,如同听了雷惊的孩子,竟一个个面如土色。胤禩的脸苍白得没一丝血色,许久才把持住。待老王爷读完,方伏地颤声说道:“臣……胤禩,领旨……”阿灵阿陪在勒阿布旁,手心里全是冷汗,他恨不得一头撞死在门前的汉白玉石栏上。但他知道,自己作为副宣诏使,一不小心,等于给胤禩加罪名儿,只含悲饮恨,茫然地看着远处,熬到勒阿布念完,机械地将手一招,张五哥便带两个校尉上前,搀起胤禩,把一根裹了黄绫的锁链轻轻套在胤禩项上。

“慢着!”跪在胤禩身后的胤再也忍不住了,大喝一声,“等我见了父皇,连我一齐锁拿!”说罢双手一撑起身便走,胤禟不言声地也站了起来。胤瞪着眼大叫:“这是哪个攮的在皇上跟前下的蛆?我们大清如今成了混账世界!阿哥们犯了什么罪,一个个都没好下场?我要请见父皇,看明个儿轮着谁了!”一时,胤祚、胤祐、胤禌、胤祹等也都站起身,立在乾清门前议论纷纷。

胤禛见邬思道等人的分析立地兑现,先是精神一振,见诸兄弟无论真心假意,一概都要去为八阿哥鸣不平,心中不禁失惊:我怎么了?连这份机灵都没有!打着主意,装作悲痛不堪的样子勉强起身,沉痛地说道:“大哥、二哥、三哥都不在,这里我是最年长的,我劝兄弟们这会子不要闹。父皇是上了年纪的人,又在病中,这会子又在气头上,我们成群结伙进去折腾,如何使得?”

“哟嗬!”胤嘻地一笑,“这里还剩一个孝顺儿子啊!你是美得疯迷了吧?打量着八哥败了,就该轮到你了?”胤禩忙在旁喝道:“老十,你胡说些什么?你要累死我么?”

“你打算定个什么年号呢?嗯?”胤气得五官不正,盯着胤禛继续讥笑,“胤禛——允真?拥正?哈哈哈哈……天子一‘允’,你就‘真’了,大家一‘拥’你不就‘正’了?”胤禟、胤,还有十七阿哥胤礼听了,都是一笑,却假意来劝胤。

“你过分了。这会子你失心疯,我不计较。我等着你自个后悔。”胤禛话中带着骨头,却说得十分诚挚,“此刻是我居长,有话还得说。回头到我府,哪怕拆了我的万福堂呢!这阵子闹,不行!”他目光闪烁着,寒凛凛的,众人都安静下来,胤禛方又道,“由我和五弟、九弟同去见驾,保八阿哥,咱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