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受刑杖佳人侍汤药 猜酒枚策士说朝局

乔姐尽自泼辣伶俐,也被胤禛的目光慑得不敢正视,只低头答道:“奴婢听说过,四爷和十四爷是一母同胞,和别的阿哥情分不同。”

“知道就好。”胤禛面若冰霜,睃了阿兰一眼,道,“紫姑我是知道的。我这十三弟,要担待在你们身上。色乃伐性之斧,我兄弟身子骨儿不好,我看你们几个都十分娇艳,若是狐媚他……哼!我是阿哥里出了名的冷面人,十三弟出了事,我一定活殉了你们几个!”说罢也不告辞,竟抬脚去了。把个阿兰、乔姐臊得满脸通红,讪讪地侍候胤祥吃过晚饭,悄然退去。

胤祥待更深人静,才从身子底下取出那个包儿,在被窝里就灯影儿看时,是一方丝绢裹着一张纸,还有一柄银匙。纸上只有寥寥几个字,却不是胤禛的手迹,写着:

世上有一人爱你,你就不该去。

胤祥揣摩着这话的意思,把字条放在口中嚼咽了。他已完全明白,外头情势严重,四哥怕他寻短见,特来安抚。这把银匙,自然是怕有人在饮食上做手脚,赠他试毒用的。胤祥心下感念,听着风吹得窗纸簌簌作响,不禁凄然泪下。

胤禛走出养蜂夹道上马,天色已经黑定,天空飘起零星柔软的雪花,打在脸上凉丝丝的,很适意。走到胡同口,他迟疑了,袖子里还掖着一张胤在五福堂请客的柬帖,去不去,他拿不定主意。

大阿哥一夜之间被圈禁在高墙里边。他的惨败,胤禛并不像别人那样感到意外。此人的人缘素来平常,办事没章法,即使没有魇昧的事,想当太子也是一厢情愿。自从在承德他受命监护太子,他已经看出了康熙的意思,只是没想到,满朝文武,连同李光地等在京致休的元老重臣,竟一边倒地推荐胤禩——这么大的势力实在令人心惊!佟国维和马齐以上书房大臣之尊,竟也为之奔走于六部九卿中。胤禛觉得自己处境最难:投靠胤禩,只能做个三等角色,还得对胤礽反戈一击;再保胤礽,眼看是毫无指望。在安慰胤祥时,别看他似乎胸有成竹,该轮到自己抉择时,也犹豫不决。正思量着,身后的戴铎将鞭子一扬,说道:“四爷,到家了。”

“是啊,到家了……”胤禛喃喃自语着下马来,因见弘时、弘历都躬身站在门口,温和地点点头,问道:“有客人来过没有?”弘时忙道:“没有客,只邬先生、文觉禅师、性音和尚后晌结伴来了。听说父亲去了潭柘寺,就要走,被儿子们留住了,在后头枫晚书房吃酒,哦,方才十叔府里来人,说请王爷去五福堂,问帖子送到王爷手没有。”胤禛将缰绳丢给戴铎,一边进门一边问:“你们怎么回话的?”

弘历笑道:“帖子是交给戴铎的,儿子们不知道这事,只好含糊说,父亲一早就出去,不知到哪个庙去了。这黑的天,又下了雪,怕不能赴十叔的宴。要是父亲回来得早,必定是要去的。”胤禛无声一笑,这孩子回话还算得体,因道:“也罢了。你们回你娘那里去,告诉一声我回来了。”说罢便向花园走去。远远听到从书房里传来大呼小叫,热闹非凡,还夹杂着性音破锣似的歌声:

讨不来柳中调莺、松下邀友;讨不来画里磨诗、壶中酌酒!拼着折断了腰,才换得米五斗。东篱采菊梦正好,醒来此身在黄州。倒不如来也一扁舟,去也一扁舟,清风明月拂照燕子楼……

胤禛放轻脚步,隔着玻璃窗悄悄向里看时,果见是文觉、性音两个和尚和邬思道猜枚吃酒,正在兴头上。性音淋淋漓漓双手握着一只狗腿,啃得满嘴流油,转脸对邬思道说道:“瘸子,只管靠着你的拐棍儿出什么神?王爷今晚不回来,明日必定一早就回来了,你急个啥?”邬思道素来是个冷人,极少笑语,此刻大约吃得半酣了,脸上泛着红光,一哂道:“偷嘴和尚,你以为我不会唱么?”遂似吟似哦,敲着菜盂唱道:

惜乎哉!千金卖赋司马相如!空怀了贾生雄心做宰辅!纶巾羽扇今何在,风流一去能回否?——换得了一斛珠,浑家把了去当垆;挨近了君前席,问的是渺冥路;五丈原前秋草黄,白教后人嗟魏吴。吃进的酒,泛上来是醋。论些个痴人事,常叫人笑破肚——这的确是天老爷懵懂,安排错了造化数!

唱罢笑道:“拇战我战你们不得,只好赔个曲儿。若是射覆,你们必定输我!”

“我不信!”性音将酒葫芦一推,顺手在盒子里抓一大把围棋子儿问道:“你猜是多少?猜!”

“三八之数!”

性音将子儿“哗”地向案上一撒,一五一十数了,竟真的是二十四个,不禁鼓掌大笑。连几个扇炉烫酒的僮儿也看呆了,性音便饮了一杯。却见文觉伸手又抓了几个,伸过臂来问道:“你说是多少?”

“三八之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