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祉刚出去,十四阿哥胤后脚便进来。见胤禔站在窗前发愣,胤笑道:“大哥吉祥!方才眼一晃,像是三哥上轿走了?”
“嗯。”胤禔答应一声,问道,“你是从老八那里来的吧?有什么事么?”胤道:“要紧事是没有的。二哥和十三哥的事发落下来,总算清静了。二哥不说,他拘在宫里,除了不得出来,什么也不缺。十三哥挨了四十板,听说着实打重了,又拘在养蜂夹道。那不是人呆的地方。所以我和八哥合计:无论怎样,总是自己兄弟。八哥想送几个粗使丫头,去服侍他,我也想送点行头过去。这是个担嫌疑的事——显着只有我们知道照应兄弟。大哥面子大,再找上三哥、四哥、五哥给他送去。大伙儿把十三哥安顿好——皇上见咱们兄弟情分好,也不会降罪。”胤禔听他说得头头是道,想了想,说道:“与其这样,我这会子就递牌子进去。光明正大地奏了,皇上也未必就驳回——你去不去?”
胤忙笑道:“那是!我当然陪着大哥去。有你在,胆子也壮些。”胤禔被他捧得高兴,一边叫人传轿,口中说道:“你是极伶俐的,只是太胆大,也有叫我壮胆的?老十四,你精明外露,这一宗儿不好,其实有些事别人瞧破了,不言语就是了。那年太子打纳尔苏王爷,纳尔苏哭着找我,说是十四爷挑唆的,叫我按住了,才没有捣登出来,不然可怎么了得?”这一打一拉,胤很为感动,抿嘴儿笑道:“大哥教训的是!其实那回平郡王是太没规矩,该敲他几板——大哥您眼见要做太子了,得有度量。有您这话,我就知恩感愧了。”胤禔笑道:“这话是你说的,我可不敢想,你也甭哄弄我!我是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舟。能当好这个长兄,一生也就足了。”
康熙正在养心殿召见三位上书房大臣,忙了一天,他已乏得满脸倦容。太子一旦废去,三个上书房大臣不得不照康熙三十五年之前的例,把各地奏折写成节略呈送御览。康熙由于重新料理政务,精神体力便觉难以支撑,几天下来,方知太子原是少不得的。
胤禔和胤进了垂花门,见胤禟和胤祉都已先来了。胤搪便赶着过来给胤禔请安,胤也忙上前与胤搪、胤祉见礼。胤禔和胤祉二人只冷冷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胤禟素来话少,不阴不阳站直了身子,只说了句“万岁这会子不让进。咱们先等着吧”。
等了一会,见上书房三位大臣鱼贯退出,胤禔便道:“我先进去,问问皇上见不见,兄弟们且候着。”说罢自踏上丹墀。李德全忙挑帘报说:“皇阿哥胤禔请见。”
“进来。”康熙半躺着闭目养神,听着胤禔请了安,方道:“见着武丹了么?”胤禔且不提外头还有三个阿哥等着求见的事,因见康熙困顿劳倦,赔笑说道:“武丹还没去见儿子。直隶衙门的事大约也得两日才料理得开。——有句话儿子想了许久,本想早就奏知皇上的,但不知当讲不当讲?”
康熙原本以为他不过请安,见他郑重其事,奇怪地看了看胤禔,道:“有什么不当讲的?你说吧。”胤禔轻咳一声,说道:“皇上这次乾纲独断,毅然废去胤礽,天下臣民无不举手加额相庆。但太子毕竟在位三十余年,平日又颇有仁慈虚名,百官里头有些人要图谋东宫复位,为日后得一个拥戴大功……”说至此,却嗫嚅了。康熙瞿然开目,听他顿住了,便笑道:“你奏得好。这事朕知道,王掞就是个头儿。别的还有些什么人?”
“如今外头谣言很多。”胤禔受到鼓励,索性放胆说道,“胤礽囚在咸安宫,仍在大内里头;十三阿哥是胤礽死党,仅处刑四十杖,暂时拘禁。知道的,说皇上宽厚仁慈;一起子小人,以为圣心尚在犹豫。各位阿哥中也有人怕太子复位,争先恐后给胤祥送人送东西,给自己留后路——连朝鲜使臣金中玉也说,太子虽废,圣上还留恋他,将来还要复位的——人心越发不安定。”
“你以为如何?”
“圣上,俗话说:‘一兔脱网,万人空巷。’”他不往下再说。
康熙当然知道这话的用意。一只兔子逃逸,满街的人都会兴奋得齐声大叫“捉兔子”;待有一个捉到手,其他的人也就不理会了。康熙坐了起来,似笑非笑地说道:“你比方得是。只是胤礽到底是朕的骨肉啊!能把他怎么样呢?先头你太祖母最钟爱的就是他,他母亲赫舍里氏是在宫变中因护驾受惊而去世的。所以朕不能不多担待他些——人,最怕的是宠坏了啊!”
“儿臣明白皇上慈悲之心。”胤禔顿首道,“但孟子云‘社稷为重’——儿臣斗胆冒死陈言,胤礽在一日,其党羽断无根绝之理。庆父不死,鲁难未已。为国家计,求皇上当机立断,忍痛割爱。赐帛,令其自尽,以绝羽非分之想……”康熙此刻恨不得一脚踢死胤禔,听他兀自说得振振有词,反笑道:“你的办法好呀!只是,这样做千年之后,朕将会落个什么名声呢?”胤禔哪知康熙心思,见说得投机,索性大着胆子道:“儿臣也常念手足之情,但为朝廷安宁,儿臣不怕担恶名,愿为皇上去此隐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