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不禁又吃一惊,鄂伦岱竟到现在还没有离开!他满腹狐疑,沉吟片刻,改容笑道:“大阿哥现在掌护卫之权,随便问你一下,并没有别的意思。朕原曾打算召你来山庄的,不过是召你本人。承德的驻跸关防由喀左绿营接管,狼瞫的一万二千先头骑兵再过半个时辰也就到了。你带的这些人立刻回原防地,你留下。狼瞫的兵一到,统归你节制。”说罢,又对张五哥说:“你陪着凌普,由张廷玉和马齐一块到凌普军前宣旨,叫军士们连夜赶回去。这里御林军绿营兵统属不一,闹出误会不是玩的。”说罢径自催去了。众人知康熙心绪不好,大气儿也不敢出,只闷着头跟着。不料行至“戒得居”康熙忽然勒住了马,说道:
“传旨,叫胤礽、胤祉、胤禛、胤禩、胤禟、胤、胤祥、胤八个皇子并鄂伦岱立即都来侍驾!”说罢,径自下马进了戒得居。
戒得居只是一座闲宫。四邻不靠,很是空旷。看守太监们没想到康熙会突然来此歇息,忙着点了几十支蜡烛,安置康熙在正殿东暖阁炕上歇息。康熙要来热水泡脚,慢慢吃茶。马齐、张廷玉和张五哥进来,问道:“凌普呢?他的人奉诏了么?”
“顺当得很。”马齐忙道,“旨意一宣,兵士们就走了。凌普么——”他看了张廷玉一眼没做声。张廷玉笑道:“奴才想着主子今儿着实劳乏了,狼瞫的人还没到,这会子没他的事。就叫了几个侍卫陪凌普吃几杯接风酒。主子想见他,奴才这就去传。”
康熙满意地点点头,说道:“朕不见他。”说罢深深透了一口气,不再吭声。马齐却不知道康熙为什么突然在这里驻驾,见康熙不言语,只是出神,便问道:“皇上今晚不回烟波致爽斋了么?这地方儿太凉,夜里当心冻着了。”
“叫人把这外头收拾一下,委屈你两个就在这里办事。”康熙冷笑着对马齐道:“你晓得朕为什么叫廷玉也来做这个领侍卫内大臣?朕看你这人是忠厚有余!论起体会朕意,办事缜密,十个马齐不抵一个张廷玉!到现在还说什么‘太凉’,岂不知冻死还是个全尸!”马齐惊得一怔,正要回话,便听鄂伦岱在外头粗声粗气地说道:“奴才奉旨见驾!”话音刚落,已是挑帘进来,打个千儿便退至一旁。
“你跪下!”康熙一见他便气不打一处来,回头对张五哥道:“下了他的刀!”
鄂伦岱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待张五哥走近,自己摘了腰刀往身旁一丢,歪过脸不吱声。
康熙格格一笑,转脸对马齐说道:“看见没有?小人难养,真是半点不假!鄂伦岱祖父、父亲都是跟着朕出兵死在外头的,看着这功劳情分,就把他骄纵得这模样!天老爷第一,他鄂伦岱是第二!你是奉旨黜降的人,为什么到如今还不走?有什么大事要办!”
“万岁!”鄂伦岱叩了头,说道,“奴才不是无礼,是想不通。奴才自小儿就是皇上的侍卫,是皇上看着奴才长大的。当日皇上怎样看顾……奴才来着?如今皇上不知生了谁的气,只拿奴才发作,究竟有什么不是处,说明白了,就是死了,也是个明白鬼。就算奴才奉旨降调,迟走一日,亲朋好友见一见面,又有何妨?这是人之常情么!万岁何至于就发这么大的脾气……”说着,已是哽咽得语不成声,伏地不能仰视。康熙见他这样,想起当年他父亲阿勇,身受七八处创伤战死,自己亲自吊祭、抚孤的往事,不觉眼圈一红。正要说话,胤禔在旁断喝一声道:“你在皇上跟前无人臣之礼,就是死罪!在乾清宫前撒尿,是你不是?!”鄂伦岱哪里把他放心上,盯了胤禔一眼,说道:“水火无情,侍卫不得擅离岗位,乾清宫侧旁又没茅厕,王爷知道么?说这个没规矩,那个没规矩,有人心里还藏着没王法的事,说出来吓死人!”
胤禔听了,不知自己有什么把柄攥在这家伙手里,倒气怯了。张廷玉也怕这个铁头猢狲信口雌黄,把事情搅得越发不可收拾,遂问道:“鄂伦岱,凌普带兵进山庄,是奉了谁的命,又是谁传的令?”
“哪个王八羔子砸我的黑砖,指出来,我碎刀子割了他!”鄂伦岱两眼瞪得铜铃似的,“万岁爷,你只管细查,要真有这事,您剐了我!”
康熙紧张地思索着,正要说话,却见邢年进来,禀道:“阿哥爷们都到了,在斋外头候着,主子见他们不见?”康熙略想了想,冷冰冰说道:“不见!叫他们在雪地里跪着,醒醒神儿——铁成,你带鄂伦岱出去,且在侍卫毡幕中侍候!”说着便站起身来。
一大群侍卫簇拥着康熙出来,往斋后新搭的毡幕里走去。跪在雪地里的胤礽心里百感交集。自出娘胎,他就被封了太子,寸步不离紫禁城。皇帝常常把他抱在膝头逗着玩。年稍长些,皇帝就叫他学习处置政务,三十余年哪一日不见康熙三五次?父子情深无人能比,曾几何时,竟落到这般田地!方才听说凌普带兵进庄的事,胤礽更有一种莫名的恐怖袭上心头:谁这么歹毒,制造大逆的罪名往自己头上扣!他疑惑地看了看身后的胤禩、胤禟。胤朝前跪了跪,小声说道:“二哥,祸在不测!今晚你不去向皇上解说,往后连面也见不上,那可真完了。”
胤礽目光霍地一跳:对,为什么不大胆闯过去见见父皇?双手一撑地站起身来。身子忽被人拽了一把,回头看是胤禛,胤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向康熙大帐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