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奉圣谕胤禩查刑狱 掩劣迹老九使奸计

任伯安抿嘴一笑,说道:“八爷错怪了小人。我的意思是,光凭做生意,哪能挣这么多钱?我说过,这全凭八爷和各位爷的扶持才有今日!比如说,那年八爷请张德明看相,赏了他一万银子;他主持白云观,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使?就全转送给了小人——这和八爷赏小人,还不是一样儿?各位阿哥,有的在云南开铜矿,有的在兴安岭收金矿关税,有的在柳条边外挖人参。说句难听话,若没有小人下头的人在那里维持,也是要出漏子的。几位爷借欠国债,那不过是前人撒灰,迷后人眼睛。阿哥爷们,拔根汗毛就粗过小人的腰!没有爷们的照拂,就折尽了小的草料,也还是牛马一条。”

胤禩听了任伯安这一席话,头脑一阵阵发晕。这里头举的开铜矿、收金税、挖人参以及让张德明看相的事都是自己的隐私,既违国法,又违祖宗家法。每一件都是绝不能让康熙知道的。太子居上,私自看相做什么?更何况当时还说过“王上加白”的话,一旦泄漏出去就有谋逆的罪名!胤禩眼中波光一闪:他已明白了老九称病的真意。

“八爷,”任伯安仿佛看透了胤禩的心思,谦恭地哈了哈腰又道:“小的极明白,法不传六耳!别说天家,就是寻常人家,没来由怎么敢进去胡搅?八爷,我是来给刑部的人讨个情儿,说是‘撞木钟’也没亏了奴才。您何必计较他们呢?自古以来,像于成龙、施世纶这样儿的官儿有几个?哪个不为钱?您素来有佛爷度量,最能容人的。所以满朝文武里头,十有九盼着您百尺竿头再进一步。但如今这样大杀大砍,寒了众人的心,再暖过来恐怕就很难的了!”

他的话说得极平和,不时翻眼觑看胤禩神气。这些话既带着要挟味儿,又似乎在安慰;既像是在警告,又仿佛在劝说。胤禩越听,越觉得此人可畏,陡地一个念头涌上来:趁此时权柄在手,何不将他立斩阶前,万事一了百了?

正转着念头,杀机勃勃地要发作,外头胤风风火火进来,却没留意穿着长随衣服的任伯安,因见胤也在,只抱着胤肩头笑着说了句:“老十四回来了?”转脸兴奋地对胤禩道:“八哥呀!我去顺天府,一股脑都查出来了,并没有隆科多的事,顺天府死囚八人,竟有三人不是正身!我一恼,照这儿的样子,将府尹以下的官儿全他娘的扣了!他奶奶的,任伯安那个鳖孙看着多老实,其实那三个死囚都是经他手调换的——得想个法儿不要把九哥牵连进去。任伯安这畜生是不能留了!”正说得兴头上,站在一旁的任伯安笑道:“十爷,任伯安就在此地,十四爷已带我来投案了,专听八爷、十爷的发落!”

胤先是一怔,勃然大怒道:“我还以为你是个好人,原来你在下头尽干这样的‘好事’!怪不得你有那么多的钱!汉朝有个任安,是个贤良的名臣。你却敢起名叫任伯安。可见你本就不是个正经东西!王八蛋,跪下!”脱着,不管三七二十一,劈脸一掌掴去,打得任伯安打了一个趄趔,左颊上五个指印顿时隆起。

“十爷,头落地不过碗大疤,你何必如此?”任伯安猝不及防挨了一下,后退一步,脸色十分狰狞,但刹那间又恢复了安详,不紧不慢地说道:“好歹我也是为十爷效过力、卖过命的人,你就让我把话说完,不但我,就是我一家,何柱儿一家,都会感你恩德的!”

胤眉眼一瞪,冷笑一声说道:“老子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你将何柱儿也牵扯进来,是何用意!我看你是活腻歪了!”任伯安阴笑道:“十爷怎么忘了……前年贵管家拿着您的信找我,叫我弄雪莲,说是贺孟给太子配药用。我想这雪莲一药最是燥性,除了配,有什么用处?从何柱儿处我弄来方子一看,里头并没有这味药!尽管我心里疑惑惧怕,奴才还是竭尽全力照办不误,——听说太子爷用了这药,效果很好!这还不是为十爷您效力卖命?这事要是万岁爷知道了,灭我的九族不灭呢?”胤虽然粗鲁,却并不蠢,一愣之下,已和胤禩交换了眼色,手按着腰刀逼近任伯安,狞笑道:“你既这么有孝心,好得很嘛!我素来患有肺病,人血馒头能治,你就帮着我再配一副如何?”

“慢点。”胤伸手拦了一下,笑吟吟说道,“十哥,他是九哥交待给我的,就怕有人杀他。明儿若他手下的人捅漏子,八哥补都补不及!”

任伯安见本主出来说话,刚泛起的怯色又消失了,闷声笑道:“十爷,你杀我,只当踩死蚂蚁似的,有什么打紧?别说我下头的那干子亡命之徒,只十爷你思量,是何柱儿下的,你杀得了他么?鄂伦岱也知道收金税的事,恐怕你也难下手!你杀了我,他们只怕就不肯替十爷、八爷瞒着什么了!”

胤禩对九弟、十四弟在背后来这一手,十分吃惊。至此他已经明白,对这个任伯安暂时是不能动的。便格格一笑起身排解道:“老任,你虽然出身卑微,倒有国士风度,处变不惊,真不容易!老十只不过想试试你的胆量而已,哪有在刑部签押房就仗剑杀人的?这个地方也不宜久呆,道乏罢。至于案子的事,我们兄弟再议一下,自然有曲处。你回去告诉老九,吃罢晚饭我去拜访他。”

任伯安一出去,胤便瞪着眼说道:“老十四,这里锣鼓才敲响,你就来拆台,这是个什么意思嘛?我一向敬重你和九哥,你怎么也学得鬼鬼祟祟的?如今老二、老四、老十三在户部办砸了差使,正好是你我兄弟大显身手的机会!你们要有外心,早说明白,桥归桥,路归路,就此分道扬镳也是稀松的事!难道今儿你们拦住了,我就宰不了任伯安这个走狗?”胤禩却没有说话,只忧心忡忡地皱眉不语。

胤嘻嘻笑道:“十哥你不要冤屈了我和九哥的心,老十三为什么办砸了差使?就因为他不自量力,硬要逆水行舟。我和九哥议了一下,要像八哥这种办法,败得比十三哥还要惨——这事比要账难得多!而且许多事涉及我们兄弟,惹翻了这些人,乱蜂蜇头,怕躲都没处躲呢!所以九哥才让我带着任伯安来报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