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黑大汉走向犯人身边,一个提着辫梢,一个举着鬼头刀,单等隆科多挥袖发令。
“慢着!”
马齐真的急了,票拟是自己写的,人头一落,死无对证,浑身是口也说不清,因见康熙仍兀坐不动,急忙从窗口探出身来,大叫一声:“刀下留人!”
下头人群立时炸了营。护场士兵以为有人劫法场,“呼”地一声,有的卫护监斩官,有的护住犯人。几十名戈什哈“噌”地拔出刀拥进楼来。武丹一个箭步跃到楼梯口,上来一个扔下去一个,因见佟国维和马齐发愣,急得怒喝一声:“日娘的,你给主子惹事了!快想办法!”还是佟国维来得灵醒,爬到窗口扯着嗓门叫道:“隆科多!我是你三叔佟国维,佟中堂!马中堂也在!畜生听见了么?命你的人滚回去,你给我滚进来!”
康熙原是怀疑马齐受赃卖命,所以抱定冷眼旁观。待马齐喊出来,才放了心。此刻见两个人都发了急,佟国维又是“滚出去”,又是“滚进来”叫得语无伦次,倒忍俊不禁。早见隆科多提着袍角,一溜小跑儿登上楼来,“叭叭”打了马蹄袖,跪倒在楼板上,喘吁吁道:“卑职叩见佟中堂、马中堂——三叔,您老人家……”
“你叩见我们做什么?”佟国维断喝一声,“万岁爷在这里!”
被弄得莫名其妙的隆科多此刻才看见在武丹侧旁稳坐不语的康熙。顺天府不同外省知府,系皇帝亲自遴选的要员。天子脚下的府尹,最难当,也最易升官。隆科多见康熙皇帝也在这里看行刑,不知出了什么差错,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连连叩头道:“奴才隆科多叩见圣驾,不知主子何事召臣?”
康熙阴冷的目光紧盯着隆科多。他觉得有些面熟,一时却想不起几曾见过,许久,才说道:“你是由武职改任文官的吧?做到首府,不容易,这个前程,不出差错,熬个督抚也不难,是吧?”
“是……”隆科多有点不知该怎么说好,瞟了康熙一眼。第三次御驾亲征准葛尔时,他是御帐亲兵,曾救过康熙。但年深月久,贵人忘事,康熙既不说起,他如何敢提?因摸不清问话的意思,只好权且应着。忽地听见外头一阵骚动,马蹄嘚嘚,马鞭子甩得山响,百姓们乱哄哄又吵又嚷,却听不清出了什么事。靠窗站着的武丹忙笑道:“主子放心,是步军统领衙门的赵逢春。这边法场有事,他自然得来——正撵那些看热闹的呢!”说着,九门提督赵逢春已经上了楼。
赵逢春是武丹的老部下。因见他佩剑,来见康熙,武丹拉下了脸说道:“逢春,主子在这里,你不奉召上来做什么?剑解下来,你退出去!”带他上来的顺天府亲兵张着手笑道:“我说皇上在这,军门不信嘛!怎么样?”
“逢春留下,不必退出。”康熙吩咐道,对跪在前面的隆科多说,“朕的意思,朝廷并不曾亏待了你隆科多。为什么你竟敢如此胆大包天,偷梁换柱枉杀无辜?讲,你受了人家多少银子?真邱运生现在窝藏何处?”
隆科多被这话问得一怔。他和这位身居相位的“三叔”是心有芥蒂的。当日父亲去世,他在嵩阳书院就读,族中人觊觎他家一块风水地,逼得寡母几乎悬梁自尽。佟国维虽然没有插手,作为族长,他却隔岸观火听任几个本家吵闹。直到自己做了县令,三叔才认这个侄儿。面儿虽没什么,可这点子旧事他又如何能忘?他盯了佟国维一眼,忍着气说道:“万岁不要听信谗言——这话奴才领受不起!奴才也有点不明白,难道这犯人——不是邱运生?”佟国维自然一听就明白,心中不禁大怒,涨红了脸别转过去,一声也不言语。康熙也没料到隆科多这么胆大,不禁一笑,对武丹道:“你听听,他倒‘不明白’,还要问谁进了谗言,去叫人传这犯人上来!”
犯人很快就提上来了。两个戈什哈将捆得米粽似的“邱运生”架过来,向腿弯处猛踹一脚,犯人已长跪在地。楼上楼下几十号人,立时寂静无声。茶肆掌柜的原躲在雅座后偷听,此时一探头,被武丹一巴掌打了个趔趄。康熙喝道:“武丹不得无礼!他是东家,我们是客官嘛——来来,老板,过来坐这边!”店老板抚着发烫的脸颊,小心翼翼斜签着屁股坐了。听这半晌,他已经知道这个瘦老头儿就是“康熙老佛爷”。想不到有这缘分对面并坐,不禁暗道:“祖上有德,这一巴掌是前世修来的!”康熙这才问犯人:“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话,”犯人并不害怕,直挺挺跪着答道:“邱运生!”
“什么地方人?”
“密云县人。”
“家里都有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