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犹未毕,众人已是笑倒了。康熙笑得不住咳嗽,几桌嫔妃们都拿绢帕子捂了嘴,格儿格儿笑得前仰后合。太监邢年、李德全忙上前,忍笑替康熙捶背。康熙因见德楞泰进来回旨,后头跟着十阿哥胤,便笑道:“你怎么这早晚才来?也忒懒散得不成模样了!罚你说两个笑话儿!”
“儿臣理当承欢!”胤因生性鲁直,不藏心事,平素颇受康熙喜爱,因此格外放荡不羁,一边答应着,坐了第三桌,说道,“只是儿子没肚才,说得不好,扫了父皇和哥哥们的兴头儿。”康熙笑道:“不妨,你只管说就是了!”胤看了看上首的太子,咧嘴儿一笑,说道:“儿子前年奉旨到山西,那里却是《西厢记》里崔莺莺住过的普济寺还在,儿子看了看,那地方儿有一宗儿风俗不好。你道是什么?他们拉屎擦屁股,用的是一种竹签子,美其名曰‘厕筹’。儿子心想,莺莺和红娘都是绝代佳人,用这玩意揩屁股,啧!”他摇了摇头,“——那擦得干净么?”
大家起先还怔怔地听。至此,无人不大皱眉头,这样下流的“笑话”,亏他说得出来!康熙攒眉看着满桌佳肴,摇头道:“不好不好!怪扫兴的!换一个故事儿!”
“是!”胤翻着眼皮想了想,又道,“有一起子水盗,打劫了商船。不料扒开货舱一看,却是满满一船香烛!这东西卖着很贱,存又不值得存,扔了又可惜了的。于是大家商议:‘我们做没本钱买卖儿、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勾当,合指望老天保佑。不如都烧了,也算功德。’于是烈焰腾腾地燃起,顿时香透九重。玉帝闻着,说‘谁家做这么大的功德?’便叫天丁查看。天丁回来说:‘没见别的,就见几个可怜人在那儿哭,一群老强盗在那儿向火巴结您呢!’”
他怪声怪气地说了,却谁也没笑。大家都听出来,这根本不是“笑话”,一齐把目光扫向十三阿哥的桌子上。胤禛和三阿哥胤祉、大阿哥胤禔同坐一桌,早已闻出气味不对,见胤无礼,怕胤祥受不了,当场发作,便想起身找个话题岔开了去。但见康熙脸上神色微变,便没敢说,只给两个哥哥各斟了一杯酒,泰然自若地又坐了。
十三皇子胤祥旁若无人地据案大嚼。啃着一只狍子腿,坦然吃完了,揩揩手起身执壶斟酒,踱至胤身边,笑道:“十哥!”
“唔?”
“你方才的笑话,主子没笑,我们没笑,并连你自家也没笑。该罚一杯,兄弟给你斟上了!”
“好,我吃了这一杯。”胤满不在乎地接过,一仰脖子“啯”地咽了,也不回敬,自坐了夹菜。胤祥却不退回,又替他满了杯,说道:“既然大家都不笑,可见本就不是笑话。十哥你是爽快人,从不藏头露尾,兄弟是一向敬佩的。今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十哥。”胤一听便知,这个弟弟要找茬儿,倒正合私意,大咧咧地架起二郎腿,用折扇打着手背,说道:“不敢!兄弟你只管说!”
气氛立时紧张起来。胤禛见胤祥要惹事,惶恐地左右看看,见康熙目光幽幽地闪烁着,一手按杯,一手扶着椅背静观事态。他心知不妙,却不敢说话,只偷偷向胤祥递眼色。胤祥正在火头上,哪里看得见?
“我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胤祥笑嘻嘻说道,“或者说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十哥你说说,谁家的香火船被劫了,被强盗拿来巴结玉帝?强盗又是谁?官府是否将他们捉拿归案了!”“你问这个?”胤冷笑道,“这本来是个故事,并没有实指。谁心里发虚,谁就是强盗。——万岁爷方才问我为什么来迟,我没敢回。生怕大节下扫了我们皇家体面。宣武门、正阳门、关帝庙十几家当铺、故衣店、古董店满满摆的都是你十哥的家当,在那儿发卖!你嫂子,你侄儿都在家,守着四堵墙在哭——说出来不怕你这财神笑,我这身衣裳,还是从三哥府里借来的呢!”胤祥静静听完了,恍然说道:“哦!怪不得十哥来迟了,原来借衣服去了!你心里揣着一把野火,——你就讲崔莺莺拉屎,煞一煞风景,是吧!”
胤见康熙听得专注,越发放肆,遂哂道:“你是聪明人,响鼓不用重槌,如若非问不可,我就说——你就是强盗,劫了我的家产,所以我一家都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