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振颓风户部清库银 使心机大臣攀国储

清理亏空积欠严诏一下,第二日胤祥便带着朱天保、陈嘉猷进驻户部。先宣谕旨,后给原尚书梁清标摆酒送行。因新任户部侍郎施世纶尚在途中,胤祥便宣布,由自己暂行主持部务,并规定官员每日到衙定在卯时正刻,不得迟误。午间一律在衙就餐,夜间值宿人员一概在签押房守候;所有外省来的公事文案、代转奏折、条陈,要随即呈送胤祥本人阅处,不许过夜。胤祥本人也移住原梁清标的书房。凡有军国大事,随到随禀,不但方便,而且迅速。几条章程一下,拖沓惯了的户部各司,气氛立时紧张起来。

忙了八九天,胤祥对户部部务心里已有了个头绪,遂奏明太子,请太子、胤禛和上书房大臣莅部训诲。

胤礽和胤禛欣然来到户部,吩咐门上不必传禀,二人一前一后沿仪门石甬道款步而入。却见户部大堂内外依班按序,或坐或立,黑鸦鸦挤满了人。乍见太子和四贝勒款步而入,众人都立起身来,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叩头道:“太子爷千岁!”胤祥也忙起身出迎,给二人请安,笑道:“我正在给他们安置些事,不防你们就进来了。门上是怎么弄的,也不知会一声儿!”

“罢了,大家起来吧!”胤礽笑容满面,摆了摆手,说道,“十三弟,在你旁边给我和四阿哥设个座儿,你说你的!”胤祥推让了一下,也就不再谦逊。待安置好了,他又接着讲道:“在座衮衮诸公都是读书人。我讲的那些道理似乎是有些班门弄斧了。但我老十三想,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此乃千古通理。有人说我霸道、重利。实话实说,这是逼出来的。既然王道不遵,就得实行霸道;既然道义不行,利害随之亦未尝不可!”

胤祥目光炯炯,说到这里将手一拱:“我皇昼夜宵旰,经过数十年草创,大清得有今日昌盛局面,就好似一株参天大树。今有国蠹民贼,以为皇上仁慈可欺,遂肆无忌惮,或为社鼠,或为城狐,齐来挖我树根,蛀我树心。试问,这参天大树倒了,诸公去何处乘凉?覆巢之下无完卵!每念及此,胤祥中夜推枕,绕室彷徨,真是不寒而栗……”

看得出来,为了准备这个讲词,胤祥是动了不少脑筋。虽是不文不白,侃侃而谈,却句句掷地有声,胤禛听得十分感动。

“要先从我们户部清!”胤祥激动地站了起来摆了一下手,朗声说道,“户部衙门素称‘水部’,主管天下财粮,应该是一潭清水!但我来这几日,已经查明,除王鸿绪员外郎一人之外,全部借有库银——这潭水已经污浊不堪,铜臭逼人!”他呷了一口茶,吩咐朱天保,“你把欠债名单,所欠银两当场读给他们听!”

身后侍立的陈嘉猷和朱天保是同年进士,二人又同时被荐进毓庆宫侍奉皇太子,最是要好不过,见胤祥吩咐,从案上一叠文书中抽出一件递给朱天保。朱天保和方面阔口的陈嘉猷迥然不同,温文尔雅,弱不胜衣,白皙的面孔上微泛潮红,只嘴角微微上翘,透着几分刚气。他默默接过名册,轻咳一声,便抑扬顿挫朗声宣读:“吴佳谟,侍郎,欠银一万四千五十两;苟祖范,员外郎,欠银四千二百两;尤明堂,员外郎,欠银一万八千两;尹水中,主事,欠银八千五百两……合计,户部官员亏欠国库银两七十二万九千四百五十八两三钱……”

开始,大约谁也没想到胤祥会有这一手,都苍白了脸,听得目瞪口呆,但没多久便交头接耳窃窃私议,大厅里一片嗡嗡嘤嘤,却一句也听不清说的什么。

“怎么样?”胤祥觉得燥热,顺手扒开衣扣,挑衅地望着众人,“数目有误的可以当堂提出,银子一定要还!老吴,新任户部侍郎施某还没到,你是最大的官,说说看,你的一万多银子几时还清?”

吴佳谟是户部资格最老的,梁清标撤差,按惯例该由他任尚书,早已窝了一肚子火,见胤祥问他,起身一揖,说道:“银子自然是要还的!请十三爷容我盘盘家底,找个破庵子安置了妻儿老小,发散了几百口子家人!”

“吴佳谟,你发的什么牢骚?”坐在太子身旁的胤禛知道:镇不住这个老官僚,户部清理立时就要泡汤,遂冷笑道,“十三爷叫你带头,是成全你的体面!何至于就倾家荡产了?仅你红果园一处宅院,两万银子卖不卖?”吴佳谟朝上一拱手,说道:“四爷,这个样子逼债,学生读书两车半,没见前朝有过。这还叫做‘成全体面’,我实不能解!”

胤禛阴冷地盯着吴佳谟,说道:“无债一身轻,十三阿哥叫你做轻松之人,不是成全你?上梁不正下梁歪,户部自己不清,怎么去清下头?”

“道理讲过了,四哥不必再和他多说!”胤祥早已想定了主意,也不生气,嘻嘻一笑对吴佳谟道,“你卖房卖地我不管,现在要你还钱,这是开宗明义第一条——你几时还?”

“回十三爷,我没钱!”

“好!”胤祥面不改色,喝道:“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