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名时紧走两步来到跟前拱手行礼:“卑职给张大人请安。因见张大人正和张大主考谈话,不便前来打搅,所以就在那边随便看看。”
张廷玉微微点头:“你们这里是贡院重地,呆会儿一拜过孔子,连我也不能进来了。瞧,那边的举子们就要进场了。好,我们各自珍重吧。”
张廷玉走过之后,张廷璐和杨名时二人相互拱让着并肩走进了这神圣的考场。此时,入考的举子们已经排成行,高声报着姓名走了进来。杨名时突然听见有个人自报姓名叫刘墨林,他不由得心中一动:啊,刘墨林?这不是那天在“伯伦楼”里作打油诗的那个人吗?原来他果然也来赶考了。
贡院里的举子们一见两位主考来了,连忙跪下参见:“给张太老师、杨太老师叩头!”
张廷璐和杨名时也拱手还礼,然后就带着他们来到公堂,在“大成至圣先师”孔子的牌位前,恭行三跪九叩首的大礼。张廷璐代表所有各房考官进香盟誓:“为国家社稷秉公取士,不循私情,不受请托,不纳贿赂——有负此心,神明共殛!”
两位主考退下,差役们上场,领着举子们拜这个,拜那个的忙个不停。杨名时突然在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这些神真的能显灵吗?
等该拜的都拜完了,张廷璐上前大喊一声:“开龙门!”于是这些举子们便按着唱名顺序,一手秉烛,一手提着考篮,鱼贯而入,进到那一个个好像蜂巢一样的考号里面坐下,单等各个分考场的试官前来颁发考题。此时虽然孔孔露头伸足,都在向外张望,却是鸦雀无声,一片肃穆。
张廷璐和杨名时一同走上前去,先在铜盆里洗了手,又同时向金盘中供着的御封试题深深一躬,由张廷璐拿来拆开。他自己先看了一眼,然后转交给杨名时。可是,杨名时不看还好,一看之下,竟然惊得呆住了。原来那第一个试题就与自己在伯伦楼买到的完全一样,一字不差!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镇定下来,回头向张廷璐问道,“张大人,这才是第一场的试题呀,那两场的呢?”
张廷略听他一问,也是一惊。不过他们俩惊的可不是一回事。杨名时吃惊,是因为这试题和外边买的完全一样;张廷璐惊的却是他看出了杨名时那不同寻常的神色。这场考试,张廷璐确实是作弊了,他心里有鬼呀!考试之前,雍正皇上的大儿子三爷弘时,给他传出了考题,要他照顾今科的四名举人;张廷璐也顺便传给了另外的六个人,还收了他们七千两银子的贿赂。现在杨名时一问,张廷璐能不心惊吗?可是,他再看看杨名时的神色,又不像是已经知道了秘密的样子。他宽心了,笑着说,“哦,不忙,这考题只能考一场拆一题。你初次担当这个重任,还不知道贡院里面的差役们鬼着哪!你只要拆开一个小口,他们就能给你透出去。”
张廷璐的估计杨名时消除了疑虑。他在心里暗暗祷祝:但愿后边的两题,伯伦楼的人没有猜对。他宁可不要那一百两银子,也小希望看到那个意外。
哪知,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杨名时的预料。第二场考题下来,杨名时一对照,还是一样,只不过是把第二题换成了第三题。杨名时想起那个卖考题的人说的:或者是一二三,或者是三二一这话。心想,先不要声张,再等一天,看看明天发下来的考题,是不是第二题。到了第二天晚上,张廷璐叫上他来拆考题。这考题不拆还罢,拆开一看,果然是第二题!就是说,卖考题的人说得一点不差,里边的内容丝毫没错!杨名时此刻来不及细想就高喊一声:“张大人,这考题泄露了!”说着从怀里掏出那张伯伦楼给的帖子:“张大人,你来看。”
张廷璐用颤抖的手拆开封套看时,三场考题全在上边,不但一字不差,甚至一笔一划都完全一样。张廷璐只觉得自己的头“轰”的一下大了,“东窗事发”几个字闪过他的脑际,顿时手脚
张廷璐自己的脑袋就要掉了,哪还顾得上和杨名时说这些呀!这考题弘时阿哥偷来交给自己的时候,曾说过要绝对保守机密的话,他也向弘时下了保证。可是,事实摆在眼前,弘时没有遵守承诺。他不但继续扩大了泄露的范围,甚至公开地在酒楼上拍卖!再一想、这恐怕不是弘时一个人能干的。弘时和隆科多之间过从甚密,而隆科多又有向八王爷允禩那边靠拢的迹象。弘时,弘历和弘昼这三位阿哥间,眼下又正在重新上演着当年阿哥党争当太子的故事。考题泄露的事肯定与这些人有关,但他们中不论哪一个,都是天字第一号的人物,也都是张廷璐惹不起的人。贼船好上不好下呀…怎么办…是现在就向杨名时和盘托出吗?不,那样就会株连到许许多多天璜贵胄,龙子凤孙,自己也难逃罪责。那么,就只好狠下心来,宁可开罪了杨名时也不能把这事透露出去。对!先给他来软的,过了这一关,再找弘时商量办法吧。想到这里,他一笑说道:“名时,你何必这么认真呢?天下的奇人多得很,焉知他们不是得了哪位神仙的点化?再说,有能耐、有眼光的人也不少,他们难道就不能猜对了这考题?话又说回来,我们在这里把事情张扬出去,立时就将引起朝野震动,也立时就会牵动全局,不可不慎哪!今科考场里最先看到题的,只有我们两个人。而且出示考题在前,举发舞弊在后,稍有风声透出去,我们俩就必然要承担这血海般的关系,考场里的十八位房官的性命都攥在我们俩的手心里。名时老弟,你明白吗?”
杨名时简直被他说糊涂了,什么“我们要承担这血海般的关系?”外边有人买卖考题,主考官揭发出来,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嘛,担的什么关系?什么“出示考题在前,举发舞弊在后”,这不是埋下了伏笔,在向我暗示,如果我去首告就要反过来追究我的责任吗?哦,我明白了,张廷璐的哥哥现在是上书房大臣,他最有可能偷得考题,他们兄弟二人就是这件考场作弊大案的最大嫌疑者!
杨名时不能再沉默了:“张大人刚才所说似乎有理,但细想起来却有些不通。皇上把抡才大典的重任压在我们肩上,我们就应该凭着对皇上的忠心把事情担起来,而不能光靠猜测为自己开脱。与其说什么‘神仙’、‘能人’一类的废话,倒不如认真地想一想,也许皇上身边藏着小人呢?也许我们这考场里就有人纳贿收受呢?也许我们之中的哪一个人,是个要钱不要命的人呢?依学生看,咱们不能去想怎么才能骗过皇上,怎么才能洗清自己。皇上再三嘱咐我们要秉公,前天刚进贡院时,我们也都曾向天盟誓。所以这事不能只想人情,更要多想想天理。在下以为,这一科的考试应该立即停止。我们应该马上向皇上请旨,按皇上旨意去办,不能再犹豫了!”
杨名时说得够诚恳的了,哪知张廷璐却突然变了脸。他恶狠狠地说:“好哇,听你的意思,好像是说我张某人就是偷露考题之人。好好好,我一心为了维护你,你却疑到我身上来了。既然这样,你愿意拜章呈奏皇上,那就请便。不过我也要拜章,而且头一个就要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