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杜仪甫努力思索中,雷震的双眼却亮了,他还年轻,还无法用自己的双眼,穿透历史的迷雾,看到不久的将来,但是他却拥有火一样的热情。 更拥有可以让整个荒漠都为之燃烧的自信。
在这个时候,雷震当真是头顶蓝天脚踏大地,他放声昂然道:“一旦我们有千千万万地平凡人觉悟了,当大家手挽着手走到了一起,千千万万只英雄的脚一起落下来的时候,就连大地都要跟着我们的节奏狠狠抖上一抖!当我们拿起了钢枪,对着入侵之敌,发起冲锋的时候。 那就是泰山压顶,就是石破天惊!到了那个时候,我绝不相信,还有谁敢说我们是东亚病夫,还有谁敢做着灭我中华的梦!”
杜仪甫当着雷震的面。 拉开了办公桌的抽屉,当他扬起自己地右手时,指向雷震的,赫然是一支二十响德国造毛瑟自动手枪!
“你走。 你立刻走!”杜仪甫眯起了双眼,他手右手的拇指拉开了手枪的保险,沉声道:“如果你不走,我就开枪打死你!”
面对近在咫尺,一旦发射子弹,无论受过什么样的训练,也不可能避开地手枪,雷震却笑了。 迎着黑洞洞的枪口,迎着杜仪甫那犹如鹰隼般锐利的双眼,看着杜仪甫稳定得无懈可击,习惯了掌握他人生死,更不会在乎多夺走一条人命的双手,雷震在这个时候双手撑住办公桌地桌面,竟然缓缓的站了起来!
这样的动作,无凝是在处于绝对劣势的情况下。 对强权者的权威与尊严发起了挑战!
杜仪甫没有开枪。 他的双眼中猛然腾起了一股激赏,杜仪甫十三岁闯荡江湖。 在外面打滚了三十二年,才走到了今时今日的地位,他最喜欢,也最尊敬的,就是雷震这种面对指着自己脑门地枪,仍然可以面不改色,甚至仍然淡定从容的人物!
“你在害怕!”
雷震一句话就说得杜仪甫面色微变,“你知道我说的是对的,你害怕被我说服,或者说你害怕明白事情的真相。 虽然不稳定,虽然经常受到日本人的打压,虽然成为了半个亡国奴,虽然要看异族人的脸色,但是你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你害怕因为觉悟,而必须面对地激烈改变!”
冰冷地枪口,整个顶到了雷震的头上,杜仪甫瞪着眼前这个在自己面前实在太过嚣张,嚣张得竟然在教训他地年轻人,森然道:“你真的不怕死?”
“怕,真怕,我真怕你趁着左右没有人,没皮没脸的手指一勾,就在这里‘吧唧’一声把我给一枪崩了,然后继续过你代理掌门人衣服无忧,还能顶着个为民除害光荣名头的生活!”
雷震瞪着杜仪甫,在这个时候,他当真是语出如刀:“但是怕了,日本人就会不杀我的师娘和我的兄弟吗?怕了,服软了,日本人就不会侵略我们中国,就不会我们的姐妹,把我们的兄弟绑在柱子上练习刺刀了吗?怕了,弯下了腰,我们就真得可以活到七老八十,死得安安乐乐了吗?!”
看着雷震那双犹如有火焰在燃烧的双眼,杜仪甫突然明白了雷震。 就像雷震说的那样,英雄也是出身于平凡人,他们只是在面临选择的瞬间,选择成为英雄罢了。 而雷震就是那种因为种种感情的牵扯,再没有了退路,再没有理由成为懦夫,只能激流勇进,把野兽进攻、进攻、再进攻这种本能激化到极限,去拼一个山穷水覆,活他一个柳暗花明的……普通人!
“我听说过你的事迹,日本人进攻上海的时候,你活跃在最前方,你们青帮刺探日本人的军事情报,刺杀为日本人工作的汉奸,你们利用自己的渠道,在香港为采购当时最紧缺的各种西药和麻醉剂,在那个时候,你杜仪甫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中国人,也是一个英雄!”
雷震用不屑的眼神。 望着直直顶在自己脑门上地二十响毛瑟手枪,道:“就是因为这样,我第一个就想到了你们青帮,想到了你杜仪甫,可是我发现,你已经老了。 老得再面对危险,面对选择时,已经没有了足够的胆量。 去选择成为英雄。 ”
如果不能把师娘凌维诚和她的一双儿女送回去,我雷震就枉自为人,我还有什么脸站在这片天与地之间,我还有什么资格披着这张人皮?
一想到师父谢晋元,回想着他在四行仓库那傲然挺立的身姿,雷震当真是气冲斗牛:“我是怕死,在这个世界上我就不相信有完全不怕死的正常人!但是让我眼睁睁的看着师娘和她的儿子女儿死在日本人的暗杀之下,死在我地面前。 不如让你送我一颗花生米,让我先走一步,到下面去找师父当面谢罪!而且我是努力保护师娘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就算不是一个英雄。 也绝对称不上是狗熊。 但是你的手指要是一勾,没皮没脸的把我一枪给崩了的话,我建议你还是趁早退位让贤吧!因为我实在看不出来,让一个懦夫当帮主。 你们青帮还能有什么未来。 实在不行的话,还是趁早把杜月笙老爷子给请回来吧,他老人家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老当益壮,至少要比你这个未老先衰强得多!”
在亲眼看到谢晋元师父倒在了四个叛徒的围攻之下,看着他倒在了血泊当中,雷震已经疯了!面对杜仪甫顶在自己脑门上的手枪,勉强被雷震压抑住的愤怒与疯狂在这个时候再无遮拦。 当真称得上是狂态一发而不可收拾。
杜仪甫轻轻地吸着气,再慢慢的把它们吐出去,他就这样慢慢的一呼一吸,慢慢的调整着自己的情绪。 多亏了他是杜仪甫,多亏了他今年四十五岁,已经学会了用气定神闲地态度面对一切,更学会了如何面对突发事件,缓解自己的情绪。 不让自己被盲目的愤怒或快乐冲昏了头脑。 否则真的会被雷震这个混帐小子给气疯了!
更可怕地是,面对雷震。 看着他往那里昂然一站款款而谈,感受着他身上那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张扬力,杜仪甫竟然感到自己全身上下涌起了一股几乎难以自抑的火热,他一个四十五岁的老男人,竟然被雷震这样一个只有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说得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代。 在那个时候,杜仪甫也是说一不二,也是巴掌往桌子上一拍,就敢去为兄弟做掉头的买卖。
在杜仪甫的认识里,拥有如此可怕感染力,连哄带骗就能让别人为他卖命地男人,如果又够胆大妄为的话,不是英雄,就是一个枭雄!
“你给老子滚蛋!你以为在老子面前瞪上几眼,吼上几嗓子,老子就怕你了,就得眼巴巴的听你命令?那是扯淡!要不是看你人五人六的,还有几分小公鸡打鸣的样子,老子管你是天王老子还是张三李四,早一枪崩了!哥哥我六岁就开始偷看女人洗澡,十一岁就在大街上为了抢一个暗娼拿着两尺长地刀子和别人打架,十四岁就砍死过人,和老子讲什么大道理,拿什么名目套老子,拿你那条小命来吓唬老子,实话告诉你,这是石狮子放屁……没门!”
面对这样地雷震,什么礼貌,什么风度,什么一帮之主的威严都是扯淡,杜仪甫索性再次拿出了封尘已久地嘴脸,他把手里的枪往桌子上一拍,叫道:“相信不用我说,你也清楚的知道,别看我是代理掌门,但真正的扛把子可是我头顶的老爷子。 没有老爷子点头,就算是给我一百二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调动核心成员,顶着小日本的狂轰乱炸,去帮你去护送一个两个孩子!”
看到雷震嘴唇抽动,似乎还想说什么,杜仪甫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滚!滚!滚!今天难得没有什么烦心的事,正想好好放松一下,就跑出你这么一个货,明明是什么都不懂的小东西,还在这里恬着个脸,给老子讲起大道理来了。 你先滚回自己那个狗窝去,等哥哥我问过头顶的老爷子,得到他的答复再说。 如果老爷子也说这事不能管,那你最好就别在哥哥我面前再玩什么母猪鼻子里插大葱装什么像,因为老爷子的话一放出来,那就是板子上钉钉子,铆死了!”
望着对着自己喝三呦四的杜仪甫,雷震却笑了,因为他清楚的知道,那个敢打敢拼,原来号称“拼命小三郎”的杜仪甫又回来了!
象杜仪甫这种人,如果他认为不对,他不愿意,就算用枪顶着他,他也只会象雷震一样,指着别人的鼻子放声大骂。 如果他认为是正确的,应该向自己的顶头老爷子报告,那就说明他已经认可了雷震的要求和观点,会想尽一切办法来说服杜月笙老爷子。
还有一点,雷震和杜仪甫都是心照不宣……雷震这个不速之客,谁能保证不是日本情报机关派出来的特务?在给雷震回复的期间,杜仪甫一定会对雷震的来历,进行无孔不入的调查,直到确定了他的身份,并确信他没有通敌叛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