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
“爸!开门!”
一个清脆但带着疲惫的女声在门外响起,伴随着急促的敲门声。
老张头浑身一哆嗦,脸上瞬间浮现出惊恐,下意识地想把桌上的关东煮藏起来。
“是小玲……”
他慌乱地看向郑仪。
“你快……”
门已经被哗啦一下推开。
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孩闯了进来。
她穿着件工厂常见的蓝色夹棉工作服,戴着顶女工帽,帽檐下露出一张年轻却写满疲惫和风霜的脸。
眉眼依稀能看出老张头的影子,但眼神更倔强、更亮。
“爸!你怎么……”
她刚开口,就看到了站在屋里、衣着与这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郑仪,声音戛然而止。
她瞬间警惕起来,像一只炸了毛的猫,几步上前挡在老张头身前,眼神锐利地盯着郑仪:
“你是谁?找我爸干什么?”
“小玲!别瞎说!”
老张头连忙站起来,想拉女儿。
“我没瞎说!”
小玲的声音拔高了,带着一种底层挣扎者的敏感和自我保护。
“他这种人,怎么会跑到我们这种地方来?爸!你是不是又被人骗了?他们又拿什么活骗你了?还是……”
她猛地转向郑仪,眼神咄咄逼人:
“你是合作社的人?还是刘大疤瘌派来的?我爸还欠你们什么钱?他都这样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小玲!他不是!他是……”
老张头急得直跺脚。
郑仪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心中酸涩。
“小玲是吧?”
郑仪迎着她警惕愤怒的目光,语气尽量平和。
“我不是合作社的人,更不是刘大疤瘌的人。我只是……省里研究室的一个研究员,今天跟领导去前进厂参观,在厂门口……看到了你爸。”
他指了指桌上的关东煮。
“晚上路过海城路,又看他蹲在路边找活儿,天太冷,不放心,就买了点吃的,过来看看。”
小玲的目光顺着郑仪的手指,落在桌上那份被打开、吃了大半的关东煮上。
又看了看父亲脸上还没来得及褪去的窘迫和一丝被人关心的惶恐。
她那股紧绷的、仿佛随时要扑上去撕咬的气势,稍稍缓和了一点,但警惕未消。
“省里的?”
她狐疑地打量着郑仪。
“研究员?研究什么的?”
“研究经济的。”
郑仪坦然道:
“这次跟着领导下来,调研临海工业发展和工人状况。”
“调研?”
小玲嘴角扯出一个充满讽刺的冷笑。
“进厂参观,看那些摆拍出来的好样子?”
她的声音陡然激动起来:
“那你看到那些烂尾的厂房了吗?看到那些被合作社卡着脖子吸血的工人了吗?看到像我这样被强迫去挂名混日子、每个月就等那点‘签工费’的年轻人了吗?看到……”
她猛地打住,眼圈瞬间红了,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
“看到去年跳楼摔死在合作社楼前的小周姐了吗?!”
老张头痛苦地闭上了眼,枯瘦的手捂住了脸。
郑仪的心猛地一沉!
那个被彻底抹去的网络碎片——“跳楼的女工小周”!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小周……是?”
“小周姐!”
小玲的泪水夺眶而出,声音带着哭腔,也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愤怒。
“就在我隔壁车间!人特别好!老公瘫在床上,女儿才五岁!就靠着她在合作社挂名那点‘工钱’和帮人打点零工活着!可合作社足足欠了她五个月的钱!一分不给!她去要,被刘大疤瘌的狗腿子堵门骂,威胁要打断她男人的腿!高利贷的也跟着堵门逼债……”
小玲的声音颤抖着:
“那天早上,她就是在合作社那栋破楼下跳下来的!就摔在我下夜班刚走过的路上!血……好大一滩!”
“她跳楼前,托人偷偷在网上发过帖子!拍过视频!说不想活了!可有什么用?几分钟就没了!干干净净!像从来没发生过!”
小玲用袖子狠狠擦了一把眼泪,倔强地盯着郑仪:
“你们这些在上面的人,能‘调研’到这些吗?敢‘调研’这些吗?!”
昏暗的灯光下,郑仪的脸色变得极其凝重。
老张头低着头,身体微微发抖,不敢看女儿,更不敢看郑仪。
郑仪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他极其缓慢、极其郑重地点了点头。
“看到了。”
他看着小玲泪痕未干却充满倔强的眼睛。
“我们现在,看到了。”
他拿出手机,调出备忘录。
“小玲,张师傅,我能记录一下你们刚才说的情况吗?包括小周的事,合作社的运作,还有那个刘大疤瘌。”
老张头猛地抬头,眼中全是恐惧:
“不能记!不能记啊同志!要出人命的!刘大疤瘌……”
“爸!”
小玲打断父亲,眼神却直勾勾地盯着郑仪,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
“你记!你要真敢记,真能管!我就告诉你!”
她咬着牙,一字一句:
“刘大疤瘌真名叫刘德海!前科犯!城南那片都是他的人!合作社不止一个!他还有个拜把子兄弟就在市里!”
“什么?”
郑仪眼神一凝。
“就在市里?”
“对!”
小玲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恨意。
“东城区街道办的副主任!宋宝根!”
郑仪的笔顿在了手机屏幕上。
街道办副主任!
基层组织内部,果然已经和黑恶势力有了勾结!
郑仪深吸一口气,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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