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九二章 长夜(八)

崔道远心惊肉跳,虽然关于新皇登基的不少内情也有所耳闻,崔道远自己也判断出这其中的某些猫腻。现在听王源说出真相来,崔道远还是觉得惊愕无比。

“这……这也太教人难以接受了,难怪相国会不满,这件事确实让人诧异的很。”崔道远沉声道。

王源咂嘴道:“本人也不是说寿王无继承皇位的资格,毕竟他也是皇族血脉,也有登基为帝的资格。但他如此称帝,虽得太上皇认可,但却是不合规制的。其余众皇子议论纷纷,表示极度的不满。其如此夺位的方式显然在未来会引发众多的纷争。为了一己之私而置大局于不顾,这是极度自私自利的行为。在我这里,我虽上表道贺,那也是为了大局着想,太上皇退位承认他的帝位,也是为了大局着想。因为总不能在叛军未灭的情形下咱们内部首先自己征伐了起来。但这可不代表所有人都认同他的皇位。我可以跟崔翁明言,我便是不认同他的皇位的,还有诸多皇子和文武群臣也是不认同的。所以,要说我和陛下之间有嫌隙的话,这怕便是最大的嫌隙了吧。”

崔道远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么相国为何当初不推举寿王为太子呢?看起来正是因为相国推举丰王为太子,所以才刺激了寿王跑去灵州登基为帝。而且……似乎太上皇也并不属意于丰王呢。否则以相国率百官进言,太上皇怎么还会犹豫不决,导致了寿王在灵州抢先登基。”

王源挑起大指道:“崔翁果然是慧眼如炬,一眼便看穿了其中的隐情。关于太上皇的行为,我并不想多说什么。太上皇这么做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我也不好置评。但关于为何推举丰王而非寿王为太子的人选的问题,我倒是可以跟崔翁解释解释。推举太子,自然是举贤为先。诸位皇子谁合适谁不合适,政事堂和文武百官也是经过认真的计议的。几位皇子之中第一个被排除资格的便是寿王。原因么倒也简单。自入成都之后,寿王做了不少不该做的事情。譬如他曾和房琯勾结,挪用我大军粮饷,差点导致平叛大军断粮,引发严重的后果。房琯便是因此事被陛下下令诛杀,而寿王因为陛下的庇护而免于责罚。但由此可见,寿王不识大局轻重,恣意妄为的行为,是根本不能成为未来的大唐之主的。从这些事上来考虑人选的话,他被第一个被排除在外也是无可厚非的。”

崔道远微微点头,房琯被杀的大事他岂能不知,其中的一些缘由也略有耳闻。当然大多数的言论都说王源专权跋扈,逼迫陛下杀了房琯,自己攫取了相国之位。房琯死前评论王源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言论也广为流传。今日听王源谈及此事,崔道远也算是首次正式从当事人口中听到关于这件事的描述。崔道远虽不完全相信王源的话,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房琯确实是该死的。即便王源为了攫取相位而杀了房琯,那也是房琯自己给了王源杀他的忌讳。至于李瑁也在其中掺和之事,崔道远倒是第一次听说。

“相国,老朽没想到新皇登基的背后竟然有这么多的隐情,相国是认为新皇的帝位来路不正,所以才和新皇之间并不和睦是么?”

“表面上看,新皇登基是得到了太上皇的支持的,但前后关系是有出入的。所以说新皇的登基有夺权之嫌。这会引发后续的纷乱。我斗胆预言,在平息叛乱之后,便有皇子站出来挑战他的帝位。大唐的麻烦远远没有结束。况且其引外族虎狼之兵入中原,此举也是让人侧目的。明明我神策军就在长安,他却要借回纥十万兵马攻长安,而且是瞒着我神策军攻打长安,可见他对我神策军成见有多深。我可以这么说,传言说我和新皇之间矛盾重重,可以说都是因为新皇这种种不当之举而导致的。身为当朝相国,我不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至于说我有什么篡逆之心,倒不如说是有人刻意诋毁我的名誉,为将来除掉我这个眼中钉肉中刺造声势罢了。”王源沉声道。

崔道远身子缓缓后仰,陷入了沉思之中。越是和王源的谈话渐入艰深之处,崔道远便越是觉得心惊肉跳。大唐时局如此千头万绪迷乱纷繁,崔道远完全看不到方向,也不知未来大唐将走向何方。他开始庆幸自己没有贸然的募兵北上,两个月的时间里,他若是竭尽全力的话,早已起码募集了五六万的兵马,也早已可以将这些兵马开赴长安了。然而如果那么做了的话,便彻底断了后路。在如此迷乱的时局之下,将来谁为大唐天下之主,那可难说的很。他崔氏若是轻易涉足其中,怕将来也会深陷泥潭。

“相国,老朽现在脑子里一片混沌,为大唐的未来深感担忧。相国可否给老朽指出一条明路。在此情形之下,我崔家该何去何从,应不应该遵旨募兵北上。”崔道远缓缓问道。

王源笑了,这崔道远真是个老狐狸,无时无刻不希望探听自己的口风。

“崔翁,你何必问我答案,你崔家早已用行动做出了选择了。恕我直言,崔翁是想观望时局再做决定是么?否则崔翁怎会一方面接受了朝廷的圣旨,却又并不积极的募兵。以崔家的声望和财力,圣旨下达到今天已经逾两个月的时间,崔家登高一呼,起码也已经有了五六万兵马在手。然则此番叛军南来,崔翁却只有几千兵马可支援,这充分说明崔翁根本没有遵旨去做罢了。”

崔道远老脸一红,咂嘴辩道:“募兵北上岂有那么简单,南方富足,无人肯参军打仗,有了粮食钱财又有何用?天下升平日久,百姓们谁愿意去战场拼命?相国这可是冤枉老夫了。”

王源摆手笑道:“我也不跟你辩驳此事,你遵不遵旨于我无关,我当然也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对崔翁指手画脚。我自己都一身的麻烦,可管不了别人。”

崔道远沉吟片刻道:“相国,老朽可否再问你一个问题。”

王源微笑道:“崔翁但问,我今日便是来替崔翁释疑解惑的,总是要叫崔翁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