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没野波光着膀子坐在闷热的大帐之中,他的面前摆着一只啃了一半的羊腿和一大碗烈酒。军中虽然禁止饮酒,但对于他这样的胡人将领而言,这项禁令并不适用。
但虽然有酒有肉,康没野波的表情却沉郁而苦闷,他的心情也和这闷热的天气一样很是烦躁。原因不言而喻,九个月时间过去了,平原城居然还屹立在面前,这一点连康没野波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而这座城池也彻底成了他的一块心病,也成为他为人所取笑的原因。
康没野波是安禄山的爱将,他是奚族人。安禄山宠信胡人将领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安禄山自己便是胡人,故而对于手下的胡族将领,安禄山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毫无理由的信任。这也是康没野波并无太大功劳,却能在安禄山帐下占据一席之地,成为拥有单独率领一路兵马往南攻击的领军之将的原因。
起初一切都是顺利的,在大军攻向洛阳之时,康没野波率四万兵马横扫了河北道七八座州府,将黄河北岸的内陆州府一扫而空。当然除了平原城这座小城。
开始的时候康没野波对平原城其实是并不在意的,但在回过头来攻击平原城大败之后,康没野波突然意识到这是一块硬骨头。他想全力去攻下此城的时候,偏偏又接到了安禄山下达的全部集结攻击洛阳的军令。无奈之下,他只能选择将一小半兵马留在这里围困平原城,其余的兵马则赶往洛阳参加攻城战。就这样,一直到一个月之后长安被攻下,康没野波才得以抽身而回,对付这个一直插在他心头的硬刺。
他调集了左近州府的驻军一万作为补充兵力,连同围困城池的两万兵马组成了三万大军,对平原城开始了长达数月的围困个攻击。胡人血液之中流淌着的狼性让他在经历了多次的失败之后也绝不愿意放弃。他甚至发下毒誓:若不能攻下此城,他便死在这里。而一旦攻下此城,他要将这座城池夷为平地。要烧光城中的一早一木,要杀光城中的所有人,要让这座城池从世界上消失。因为这座城池让他太难堪了,让他在叛军之中仅有的那点尊严被践踏的体无完肤。因为这座平原城的事情,已经有不知多少人在背地里嘲笑过他,奚落过他。甚至他去洛阳拜见安禄山时,安禄山都曾委婉的告诉他,实在不成便换别人去剿灭平原城这帮不知死活的余孽。但康没野波执意不肯,他就是这样一种牛脾气的人。安禄山倒也拿他没办法,于是准许他继续按照自己的方式去攻击平原城。
没想到的是,这一攻,便是半年多过去了。加上第一次攻击平原城的那场战斗,康没野波总共攻击了平原城一百八十多次。然而,这座城池却始终倔强的站立在那里,他比康没野波还要倔强,就是不肯倒下。而康没野波的三万兵马,也在这一百八十多次的攻城战中慢慢的消耗。某一日康没野波从参军副将手中得到了阵亡的数据,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原来他的三万兵马便在这种不知不觉的消耗之中变成了两万多人。一万多兵马就在这种死不死活不活的攻城战中蒸发了。
康没野波心中充满了挫败感,虽然看得出平原城付出的代价也不小。原本守城的一万多守军,到最近也只剩下了三四千人。守军也死了六七千人。他们也其实也是在强弩之末了。康没野波知道,这座城池很快就要被自己攻下来了。无论是人员还是物资,这城池之中都已经山穷水尽了。
越是临近破城,康没野波反而产生了一丝惆怅的感觉。较了九个月的劲,终于能降服对手的时候,莫名其妙的有了一丝失落。康没野波想起了当年在家乡时自己追求过的一个奚族少女。那少女美的像是草原上的山丹丹花,让康没野波产生过无数次的幻想和绮梦。然而这少女就是不喜欢自己。这激发了康没野波的征服欲,于是他千方百计,想方设法的去得到少女的欢心,那真是一场旷日持久的追求。那段时间,那便是康没野波生活的全部内容和动力。他习练武技,便是为了成为部落最勇武之人。他勇猛无畏,便是要成为部落之中最可以依靠之人。最终他成为了部落之中的佼佼者,所有的族人都对他交口称赞钦佩不已。但只有康没野波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个山丹丹花般的少女。
终于,康没野波如愿以偿,他得到了那少女的青睐。然而,在青草深处,当他搂着那少女锦缎般的肌肤,饱满芳香的身体的时候,康没野波却感到了迷茫和失落。他失去了动力。在挣扎数日之后,康没野波一人一马离开了部落,留下了满眼迷惘的少女,头也不回的来到了大唐。投身于安禄山帐下。
在知道城池即将落入自己手中之后,康没野波的失落感和当初得到那少女时的感觉何其相似。所以他才产生了一种这件事不要结束的感觉。
然而,就在短短的数天时间,康没野波便遭受了巨大的打击。当他得知邺城邢州魏州被敌军偷袭,一股兵马正往平原城而来的消息后,他也顾不得自己心中的那些小情绪了,连续两日发动了猛攻。然而,不知道是自己的祈祷起了作用还是怎么回事,这两天的猛攻居然没拿下城池。接下来便是他噩梦的开始。
两天前的那天晚上吗,如疾风般卷入营地的对方骑兵将营地冲了个稀巴烂,死伤了三千多兵马。次日上午,又是近三千兵马被这群凶狠的骑兵歼灭。康没野波忽然意识到,平原城和草原上的少女不一样。草原上的少女自己可以征服他,而这座城池似乎自己永远都无法征服了。他也顾不得其他了,下令全军收缩于西营之中,同时派出兵马去请求援兵帮忙。
帐篷里热的吓人,但康没野波没打算出去透气,他知道外边一样的炎热,而且还多了些难闻的气味。他宁愿坐在这帐篷里满身大汗,也不愿去外边跟那些臭烘烘的家伙们走在一起,闻着他们身上数月未沐浴而散发出的臭味,以及他们说话时口中的腥臭气味,康没野波担心自己会吐出来。
康没野波甩甩头不再多想,他端起酒碗大口喝了几口酒,又拿起半只羊腿啃食。他要在烈酒的麻醉和羊肉的香味之中忘记眼前的窘迫情形。毕竟情况还没有坏到让人无法接受,毕竟眼下自己还能撑的住局势,不至于让城中的对手就此逃脱。
大帐之外忽然传来卫士的低喝声:“干什么的,帅帐重地,不得乱闯。”
有人似乎咕哝了两句,接下来便毫无声息了。康没野波缓缓放下手中的羊腿,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或许是身为武者的直觉,他忽然感觉到了一丝森寒的杀气在大帐门前弥漫。这种感觉康没野波在草原上追捕野兽时经常能感觉的到。但在这军帐之中感受到这种杀气还是第一次。
康没野波瞪大双目看着大帐门前的帐幕,那帐幕缓缓的被掀开,三个身着普通兵士服饰的人影缓缓的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即便大帐之中的灯光昏暗,但康没野波还是能分辨出这三人穿着的是普通士兵的锁子甲,而非自己手下卫士所穿的铁甲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