泸水南岸密林之中,一座简陋的营帐搭建在林间空地上。营帐前后左右都用树木遮盖掩映着,里边摆着简陋的桌案等物。营帐周围的林地里,大大小小用树木长草搭建出来的简易的庇护所成千上万,密密麻麻的分布在空地周围方圆五六里的树林里。
这里是阁罗凤的密林大营,他率领的三万兵马已经早早便埋伏在泸水南岸。北岸他只派出了两千多蛮兵沿途对剑南大军进行骚扰。
对阁罗凤而言,这段日子是很煎熬的。当嶲州之战吐蕃大军和爨崇道的兵马被全部歼灭的消息传来时,身在曲州南乌蒙山中的阁罗凤是极为震惊的。之前的曲州得而复失其实阁罗凤并没放在心上,因为很大程度上那是他自己的主动放弃。他不想抵达曲州的剑南军主力进行厮杀。即便是要打,最好也是在密林山谷之间作战,那才是他最有把握的。所以,对于新任剑南军的领军副帅王源,阁罗凤并没有看在眼里。
但当嶲州之战的消息传来,特别是得知此战的情形的时候,阁罗凤惊的目瞪口呆。爨崇道的兵马竟然跑去攻击吐蕃大军,和吐蕃大军厮杀的两败俱伤,结果被王源占了大便宜。进一步的了解细节之后,阁罗凤不得不承认,这个王源确实有些手段。爨崇道也是愚蠢之极,居然妄想同大唐合作,生出取代自己成为云南之王的野心来。他的下场完全是活该,阁罗凤对他没有丝毫的怜悯之心。
然而,恼恨归恼恨,爨崇道这一死,自己失去了一只可用之兵,也无人替自己去冲锋陷阵了。而且吐蕃三万大军也被歼灭,西路战线顿时一马平川畅通无阻。若嶲州的大唐兵马直取姚州的话,岂非将自己的后路给抄了。于是阁罗凤来不及多想,第一反应便是立刻从曲州退回姚州。他不想成为瓮中之鳖。
但阁罗凤对守住姚州是没什么信心的,守城不是他的强项,而且姚州的城防也并不坚固。阁罗凤也并不打算去守住姚州。他想的很清楚,要保住姚州必须故技重施,利用地利的优势再来一次泸水之战。只有在半路上利用高山密林的优势击垮剑南军,才有可能让剑南军知难而退不敢对姚州染指,除此之外,绝无守住姚州的办法。
剑南军在之后的半个月里按兵不动,阁罗凤也利用这段时间里补充物资毒箭毒瘴药物等等,并且已经在泸水之南的密林中摆好了架势,就等着剑南军到来。随着准备的充分,阁罗凤的信心也在一点点的恢复,他相信自己一定能重新夺回战事的主动,他可不是个容易认输的人。唯一让人心烦的是,他重新派去吐蕃的使者被吐蕃人割了鼻子耳朵凄惨的回来了,带回了一封吐蕃大相倚祥叶乐怒斥他的信件,指责他的手下居然和联合攻击吐蕃大军,并扬言一定要报复云云。
阁罗凤除了大骂一顿死去的爨崇道之外毫无办法。虽然做了解释,但毕竟爨崇道属南诏国,他的行为应该由自己负责。阁罗凤明白,吐蕃的报复之言也许只是吓唬吓唬自己,倚祥叶乐自己也上了当,只是将责任往自己头上推罢了。自己只能硬着头皮将这只苍蝇吞到肚子里去。虽然依旧有修复的可能,但短期内想让吐蕃国再出兵帮助自己是不可能的了,吐蕃国内部怕是也吵翻了天了。
阁罗凤知道自己目前的处境之艰难,但他并不打算放弃,因为他并不想像父亲皮逻阁一样在大唐和吐蕃两国之间低声下气的游走。虽然他承认父亲的策略是成功,让南诏借助了他国之力统一了苍山上下,洱海之畔的众多部落和势力,成为一个真正的国家。但阁罗凤认为,那样的阶段不应该再出现了,自己的使命是要摆脱这两个恶邻的控制,不再听他们的摆布,自己做自己的主人。自己必须这么做,而且自己也有能力办到。
那么要想做到这一切,必须要挺过眼前的难关,必须在泸水岸边再来一次完美的伏击。只要再有一次完美的伏击战,阁罗凤相信,大唐将不得不放弃姚州,不得不放弃征服南诏的想法。
泸水岸边的消息不断的送来,阁罗凤对剑南军的行动了如执掌。何时剑南军开拔,何时扎营,正在做什么,打算做什么,阁罗凤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当得知剑南军在泸水北岸扎下牢固的营盘的时候,阁罗凤其实并不关心,他关心的只是剑南军渡不渡河,如何渡河,一旦对方开始渡河,那便是战幕的开启,也是自己最好的战机。
上午传来的消息,剑南军开始砍伐树木大量制作木排的时候,阁罗凤忍不住笑出声来。看来王源不过尔尔,居然妄想以木排渡河,阁罗凤已经预见到剑南兵马在湍急的浊流中落水淹死,尸首顺水飘走的样子。这段泸水河段岂是木排能够将兵马渡过的,船只都很艰难,这简直是异想天开。
“知道了,密切注意他们的动静,告诉阿豹将军,就算他们开始用木排渡河,也不要惊扰他们。先让他们尝尝河水的威力。待他们筋疲力尽爬上南岸的时候,再让他们尝尝毒箭毒瘴的滋味。”
阁罗凤摆手打发走了哨探,站起身来活动筋骨,忽然听见大帐之后传来一阵嘈杂的嬉闹声,阁罗凤皱了眉头,喝道:“谁在大声喧哗?”
大帐门口人影一闪,一个满头黑发小辫,身着花布钗群,脖子上套着银色环饰的少女出现在阁罗凤面前,少女面貌清秀,皮肤带着太阳晒出的淡淡铜色,背上背着一柄长弓,腰带上插着短刀,显得英气勃勃。阁罗凤一见这少女,阴郁的脸上顿时露出笑容来。
“原来是阿萝啊,我当是谁呢。”
“阿兄,你刚才是在凶我是么?”少女噘着嘴道。
阁罗凤忙低声道:“阿萝,咱们埋伏在林子里,山下河岸对面便是大唐的兵马,大声喧哗惊动鸟兽都会被大唐兵马查知踪迹,决不能大声喧闹的。”
少女皱眉道:“谁大声喧闹了?我不过是刚刚猎到了一只锦鸡,尾巴鲜艳的很,刚才和阿珠她们在商量着用这羽毛给阿兄做顶帽子呢。”
阁罗凤呵呵笑道:“原来如此,阿兄错怪你了。不过还是要小点声,这里马上要打仗了,阿妹还是回太和城的好。你可是我南诏国尊贵的洱海公主,阿兄最疼爱的妹子。这林子里又热又潮,虽然咱们南诏人习惯这些,但总归是不好受,阿兄不想你在这里受苦。”
这少女正是皮逻阁的小女儿,阁罗凤的亲妹妹,被封为洱海公主的阮箩竹,南诏上下称之为阿萝公主。小公主聪明活泼美丽可爱,是南诏国臣民们都喜爱的一位小公主,被称为南诏国的小孔雀。数日前阿萝来到姚州前线来见兄长阁罗凤,硬是要跟随一起来泸水南岸帮着打,阁罗凤疼爱幼妹不忍拒绝,以为她只是一时的热度,没想到来此三天了,她还没有走的意思。
“阿兄便是不喜欢看到我,直说便是,干什么三天两头的赶我走?”阿萝黛眉微蹙道。
“阿妹啊,打仗的事情是我们南诏男人的事,你何必在这里添乱?打起仗来,阿兄还要分神照顾你的安危。听阿兄的话,回太和城去,阿兄打退了唐人,便回太和城去陪你到处玩,好不好?”阁罗凤表现出温柔的一面,这一面只有在对阿萝说话的时候才能见到。
阿萝公主跺脚道:“谁要你照顾了,我难道不能照顾自己么?阿兄看不起人。叫阿兄瞧瞧我的手段。”
阿萝伸手从背后取下弓箭来,快速拉弓搭箭嗡然一声弓弦振动,羽箭飞射而出,正中空地边缘的一棵小树的树干,那小树一阵摇晃,叶落如雨。
“怎么样?阿兄还瞧不起人么?”阿萝扬起下颌骄傲的道。
阁罗凤无奈道:“罢了,你爱呆便呆着吧,但打起仗来你一定要听我的吩咐,否则我命人把你绑起来送回去。”
阿萝雀跃上前抱着阁罗凤的胳膊笑道:“这才是疼爱我的阿兄呢,你放心,有我在,此战必胜。妹子帮你一箭射穿那个主帅王源的狗头,给阿兄出出气。”
阁罗凤苦笑叹息,摆摆手回帐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