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残兵队伍一路艰难前行,虽然精简了装备,虽然有马肉可食,但在寒冷的冰雪之中,崎岖坎坷的山道之上前行,速度依旧快不了多少。而且,那马肉初时食用倒也没什么,每日三餐都吃这玩意,光是煮的时候那股奇怪的臭味便让人倒足了胃口。一闻到这样的味道,有的士兵便想吐,但是却又不能不吃。
第五日,第六日。每一天都像是在地狱里煎熬一般,陆陆续续三十多名伤势较重的士兵倒在雪地里再也没能醒过来。众人也只能草草将他们埋在雪地里,用树枝遮掩起来,因为没有人有气力在冰冻的砂石上挖出坑来埋葬他们,那也会耽搁太多的时间。
第七日傍晚,曾经在巨石关战斗过的几名范阳老兵惊喜的发现,前方的地形像极了巨石关的地形。左侧山峰上的烽火台高高耸立,山梁上也隐约有旗帜在飘扬,这正是怀安县北的最后边境关卡巨石关关口。关口之外一望无际平畴被雪,一直蔓延到天际尽头隐约可见的高山的淡淡峰峦。这正是巨石关外突厥奚族和大唐三地交界的交战最多的一片战场。
但这平畴之地靠近山峰的左近地面上却散布着高大如小山一般,顶部披着厚厚积雪的巨型石头,这恐怕便是巨石关得名的原因,不知道这些巨石是怎么落在这里的。
众人还没等雀跃相庆,一个极坏的消息也传来了。侧翼负责侦查的士兵发现了在后方十余里处的雪原上出现了一队骑兵,看数量足有数千兵马。种种迹象表明,那正是追踪而来的范阳兵马。这些天他们不是没有出动兵马拦截,而是因为三百人所走的路线出乎他们的意料。本以为这三百人定是往西去,却不料他们兜了个大圈子往西北巨石关方向去了,所以才扑了个空之后掉过头来往北搜索。终于让他们发现了踪迹。
刘德海和柳钧等人立刻紧急商议对策,对方从平坦的荒原上追击过来,自己这些人的两条腿肯定是跑不过他们的,唯一的办法便是立刻找到一处可以凭借的地势坚守住。柳熏直提出,既然巨石关外是三家争斗的交界之处,王源又选择了让他们来到这里,显然进入这处无主之地可能才是对追兵最大的威慑。所以要选择坚守的地方,也必须是在巨石关外这片地方。正如王源所说,可以借他人之威,震慑范阳的追兵不敢造次。
刘德海和柳钧深以为然,于是加快脚步立刻沿着山边进入平畴的雪原上,一路往北狂奔,在追兵抵达之前找到了一块巨大的岩石,全部人马爬上了这块大如山峰的巨石上方。只有南边的一道斜坡较为平坦,这也是刘德海和柳钧选择它的原因,因为人马都要能爬上去才成,而且只有一道斜坡便于防守。
这块巨石实在是大,整块石头像是一只倒扣着的茶盅,顶部虽然坑洼不平,但面积很大,足可让三百人尽数待在上面。侧壁光滑陡峭,除了那侧斜坡,绝对无法攀爬上来,虽然不是什么绝佳的防御之地,但目前对这三百人而言,也没什么可选择的余地。
天色很快黑了下来,范阳追兵并未追击进关外谷地,而是在谷地外扎下营盘。在巨石上眺望,可见到军营中的点点篝火。柳钧带着人数着篝火的大致数量,然后根据篝火的数量计算兵马的数量,得出的数字是起码两千兵马。这让三百多人集体陷入了沉默。
这一晚是难熬的,石头上除了落雪再无寸物,生火的柴禾都没有,跟别谈吃什么肉食了。没有篝火,没有热食,有的只是失去山峰遮蔽后,从北方吹来的刺骨寒风。好在有老兵们的经验做指导,将石头顶上的雪叠成雪砖,依据坑洼的地势累就成一道挡风的墙壁,除了当值的哨兵外,所有人便都蜷缩在风墙下方,苦苦熬过这一夜。
天明之后,朝阳洒满大地,但阳光毫无温度,根本无法提供一丁点的温暖。一夜僵卧的士兵们个个都冻得直打哆嗦,身体也像是被冻住了一般,嘴唇乌青发紫。
刘德海等人都知道,若不尽快给士兵们吃些热食热汤,士兵们怕都熬不下去了。于是简单商议之后,最后一顶供青云儿和紫云儿居住的帐篷成了引火之物,上百只长矛的白蜡枪杆成了柴火。宰杀了五匹马儿,用雪水将马肉炖的半生不熟,但片刻之间连汤水都喝的干干净净。
总算是有了热食下肚,士兵们恢复了些精力,随着阳光的升高,在避风处温度也很温暖,大家身上的低温症状很快便消失了,这让刘德海长舒了一口气。但紧接着,严峻的事实摆到了眼前,两千追兵已经开始整队,看样子便要立刻进攻了,这才是最大的威胁。
果然,巳时起,追兵开始进入乱石群中,他们并不需要冲锋,因为对方在巨石顶上,根本没有逃走的意思,只需缓缓开进围困住他们便成了。两千范阳兵马很快便将巨石团团围住,为首的将领并非严庄和安庆绪,不过这也不奇怪,他们两个应该不会愿意吃这份苦长途追逐到这里来。
“崖顶上可是王钦使及其属下兵马么?在下乃范阳节度所属驻扎于文德县的常有德。闻王钦使所属遭遇奚族兵马突袭,特遵命前来接应,请王钦使不用担心,率众兄弟下来吧,卑职护送你们平安脱险。”一名白脸黑须身材高大的将领骑着马儿上前高声道。
石头顶上毫无声息,没一人答话,回答他的只是呼呼的风声。
那将官再阴沉着脸喊叫一遍,语气中已经颇为不耐烦了。这一次有了回应,但这回应让他暴跳如雷,口中骂声不休。
在他喊完第二遍的时候,柳钧站起身来弯弓搭箭朝他射了一箭,那将官吓了一跳忙侧身躲避,身边一名亲卫倒了霉,这一箭射在亲卫的脸上,顿时翻倒在雪地里。
“他娘的,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攻上去。”常有德大骂着拨马退回阵中,下达攻击命令。
弓箭手迅速搭弓往石头顶上射出数轮箭雨,一队兵马朝斜坡方向摸去,意图沿着斜坡攻上石头顶上去。但上面的人岂能容他们得逞,虽然箭雨嗖嗖在头顶飞过,不时有人中箭,但往斜坡上摸的几百士兵白兜头一顿箭雨射了回来,中箭的数十人从斜坡上滚落,摔在雪地里,将雪地染成了一片片红色花朵。
试着攻击了三四次,都被石头顶上的残兵给射了下来,死伤了二百多名士兵,这让常有德有些不能容忍。他发了狂般的命弓箭手朝石头顶上连续射了十几轮箭,想以这种方式压制崖顶上的残兵。当然他也起到了效果,数十人中箭被杀,但石头顶上有坑洼躲避之处,这让他的大部分箭支都只能和石头和冰雪做亲密接触。
再一次攻击受挫,被石头顶上的士兵射杀四五十人之后,常有德忽然发现,今天这事儿好像有些难办。原本以为能轻松攻下这些穷途末路之人,但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
就在常有德慎重考虑如何拿下这块硬骨头的时候,一个对他不利的消息传来。派往北边监视的斥候带来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北边二十里外的雪原上似乎有突厥骑兵活动的迹象,这正是常有德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这片三交界之地经常发生战斗,突厥人不时会来兜一圈,奚族人不时也会来兜一圈,而近年来安帅严令不要趟这趟浑水,只守住关口,不用理会突厥人和奚族人之间的争斗。但今日自己不得不踏足这里,突厥人在远处的活动定然是获悉了有涉足的消息。
突厥人从来都是些没脑子的家伙,他们早已将这片地方看做是他们的领地,谁踏足此处他们都会来收拾你,眼下可能便是他们要到来的迹象了。
常有德显然不愿意被突厥人给盯上,正焦虑于是否要赶紧撤兵时,也不知怎么忽然脑子里灵光一现,居然想到了一个妙计,不禁长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