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云道:“在想陛下值得。”
她说的陛下自然是指慕容翊,但似乎也有一语双关的意思。
铁慈很自然地道:“慕容翊还好吗?”
“陛下还是当面去问吧。”奚云道,“好,或者不好,于不同人,不同事,不同时辰,都是不一样的。”
铁慈看了她一眼。
早就知道此女憨直但通透,果然不虚。
慕容翊一向就喜欢聪明人。
奚云道:“奴以为陛下会有点醋。”
铁慈笑道:“其实是有一点点的,只是不想给人发现而已。朕打工这几年,别的不说,所谓帝王城府,宇量宏深,还略有几分心得。”
奚云又道:“奴又以为陛下要谢奴这几年对我家陛下的照顾。”
“摆出大妇排面吗?”铁慈又一笑,“倒也不必如此。”
奚云转头看她。
是啊,不必如此。
世间最尊贵最强大的女子,有着世间最充足的自信,信便是天降雷霆,分裂国土,长年不见,爱人依旧不变,不离,不背叛。
不需忐忑,不需试探,不需昭示身份地位。
慕容翊是她的,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余者皆麾下臣属而已。
一行人踏雪沙沙而行,铁慈看一眼分外高蓝的天。
这一路往北,那些天外来客有时追杀,有时安静一阵,大抵是补充人员和武器,然后周而复始,不过其中间隔很少有超过一日的,这次她到永平,对方应该也感觉到了什么,久久没有动静。
是终于也到了临界点,要卯足力量,在这北地把事情彻底解决吗?
所以对她来说,有些事也就必须提上日程了。
慕容翊。
你不敢来见我。
那我来见你。
破镜城比之前安静了许多,巨龙般的城垣沉睡在飞雪之中。
希望大战过后,这里能够恢复繁华。
前方,苍生塔在望。
奚云停下了脚步,为铁慈推开了门。
铁慈走过她身侧,忽然道:“你是喜欢慕容翊的吧?”
“是的。”奚云坦然答。
“所以朕还是会感谢你。”铁慈转身望着她,“不是谢你照顾他,而是谢你在举世以他为獠时,依旧坚持喜欢他,并且告诉了他。让他知道,无论是恶名、冤屈、疾病还是这世间一切磨难波折,如浪头次第翻过,他依旧是光明闪亮、值得被爱的那一个。”
她含笑,拍了拍奚云的肩,转身进塔。
奚云立在门口的梅树下,看着大乾皇帝的身影拾阶而上,渐渐融入塔中昏黄的灯影中去。
身后梅树因风簌簌,扑她素裙满怀丹红梅花,她灯上积雪,眉上生霜。
眼底却渐渐漾起笑意。
良久,她轻声道:“我曾对他说,从慈心传里,我看见了世间最好的爱情。”
“感谢您,让我亲眼再见一次。”
……
铁慈缓步拾阶而上。
她上次来苍生塔,没有进塔,只是曾飞渡塔身。
因为撞见有个家伙在塔顶鬼鬼祟祟偷窥。
铁慈从阶梯旁取了一盏油灯,顺着螺旋阶梯一路向上,所经之处,原本通明的灯火渐次灭去。
空心的塔中央,于她脚下留下一片黑暗,只留一点星火,照亮她白裙裙摆,逶迤向顶层。
第七层上,她停了脚步。
眼前是一片珠帘,琳琅耀目,隐约可以看见里头不大的六边形房间内,榻几之上,有人托腮垂头,没有束发,乌黑的长发流水软缎般披泻在肩头,而长发间露出的腕骨清瘦手指雪白。
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甜香气息。
铁慈看看墙上西洋挂钟时辰,她是等自己夜里发作时辰过了之后才出来的,现在可谓龙精虎猛。
珠帘细碎声响,白棉布裙摆无声逶迤至榻边。
榻上人一动不动。
铁慈并不急着上前,微微俯身,细细听他呼吸,像在听什么动听乐曲一般,神情陶醉。
听了一会,她挤挤挨挨,在慕容翊身侧紧紧贴着他坐了。
坐了一会,她把头靠在他背上,脸贴着他后背,长长吐了口气。
又过了一会,她抬手去摸他的头,顺着顺滑的发丝一路摸下来,用手掌量了量他的腰,然后撇了撇嘴。
过了一会,她换了个方向,坐到慕容翊身前,弯下腰凑近脑袋,打量他被发丝遮住的脸。
看了半晌,似乎觉得还算满意,便凑上去亲了一口。
唇瓣微凉柔软,似乎还是当年的味道,她舔了舔唇角,干脆再来一口。
两口之后,她便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又坐了下来,顺手端起慕容翊已经冷掉的茶,一口闷了。
然后她环视一周,衣袖一拂。
灯光全灭。
衣料摩擦之声细碎响起,黑色大氅、蓝色绣折枝花大袄,黑白棉百褶裙子,中江细绫布的雪白中衣……还有白色狐裘、深紫色盘龙团领窄袖曳撒,三段镶黑曜石革带、白纱中单、、白花绫裤、牛皮革靴……榻前盘花九蝠长毛地毡上一片零落。
黑暗中有点打翻盒子的动静,也有点吞咽的声响,床榻微微摇晃起来,连带塔外的风雪都似呼啸更甚。
室内炭盆里火光隐隐,温暖如春,四周弥散淡淡香气,说不清是那紫檀广霍的淡凉木香,还是天生国色的牡丹花香,还是这冬夜初雪的冷香,又或者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温柔交融,不分彼此。
窗台边有只水晶缸,这种天气,被精心养护的一双鲜红锦鲤懒懒沉在水底,似乎也被这迤逦的香与空气中细微而缠绵的震动所影响,头尾逐对,欢快游曳。
隐约有谁在细细呻吟,初听是痛苦,再听是欢愉,阴极阳电,穿透须臾,带来细密的震颤,无尽欢愉。
有时候动静稍稍大了些,床榻上金钩悠悠晃动,荡过浅金色的光影,和帐幔再度纠缠,旋转间发出一阵细密的金属叮叮声响,和外头塔檐上铮铮不休的金铃呼应。
忽然一声叹息,悠长似是铁慈的声气,懒又诧异:“还真被迷晕了啊……”
静了静,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叭地一声十分清脆,随即她笑了起来,轻快竟如少女时。
然后她“嗯!”了一声,十分鼓劲,自言自语道:“既如此,朕就更要努力了哟。”
砰一声闷响,床榻更猛烈地摇晃起来,珠帘后有人仰起下颌,有晶莹汗珠自颈项一路滑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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