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不慈沉默了一会,低低说了一句什么,铁慈没听清,疑问地看着她。
云不慈没有理会,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卷,道:“也没说一定要大动干戈嘛,可以先试着从小地方搞一搞。”
铁慈打开那张看似很随意的纸卷,先注意到了特别细且流利的笔迹,不是任何毛笔能写出来的。
然后才看内容,一条条的,足有十几条之多。
她才看了几条,眉头便不易为人察觉地一皱。
云不慈一直状似无意地瞄着她的神情,见状也眉梢一挑。
铁慈慢慢看完,吸一口气,道:“太师,不妥。”
她直接称呼了云不慈的官职,这是要进入君前奏对格局了,云不慈却依旧懒懒散散的,盘着腿,吃着葡萄,头也不抬,“哪不妥了?”
“土地全部收归国家所有,进行统一重新分配,必将引起地主豪强的全力反扑。他们财雄势大,掌握大乾绝大多数的资源,一旦联合全力反扑,经济崩塌就在顷刻之间。”
“所以后面就提出改革币制了啊,将所有人的财富强制清零,从头开始,看他们还拿什么来闹?”
“币制岂能随意改革?一旦改革,首先受害的不是这些豪强贵族,是百姓。货币重置以后,豪强还有很多资产,还有田产、作坊这种可以持续产出的产业,有很多可以获得金钱的渠道,但更多的是毫无资产、只有手头那俩小钱,并且等着这钱买米下锅的百姓,这时候我们说钱没用了,您想过他们会怎么绝望吗?”
“但那也是暂时的嘛,我们可以帮助他们啊,奴婢制度都取消了,百姓不会被奴役了,我后头还提出了分田到户,增加农业和商业贴补等政策,百姓商户等绝大多数人群都会因此获益,他们会支持我们,他们的支持才是广泛的支持,那一小撮的豪强贵族又何足挂齿?”
“您提出不能交田交奴的地主,家产没收,罚没为奴,这奴婢不是越来越多?分了田,给了钱,增加贴补,看起来很有用,短期内一定能获得大量而广泛的支持,但是社会总财富并没有增加,短期内大量的支出还会加速国库的枯竭,最终导致财政的崩溃,而财政一旦出现崩溃,民生军备等等必将受到影响,到时候外敌入侵怎么办?尝到甜头忽然又堕入深渊的百姓越发愤怒揭竿而起怎么办?”
“你所预设的都是极端现象,并不一定会发生。”
“您又能保证这种现象一定不会发生吗?您能保证新政开展,那些执行的底层官员不会浑水摸鱼,中饱私囊,趁机盘剥鱼肉百姓,将一些原本还不错的政策彻底搞坏,导致民不聊生吗?您这样的新政,必然会将很多权力下移,也必然会因为全盘陌生而导致执行过程中,因为水土不服而产生很多新问题,而我们没有经验……”
“谁一开始就有经验?经验都是从教训中得的。”
“但是大乾经得起教训吗?朕座下并不仅仅是一个雕龙盘凤的皇位,而是治下的万里国土,和这国土上的千万百姓,朕从先帝手中接过这个皇位,不是为了拿我大乾的国土和百姓来做这根本还不到时候的试验的!”
云不慈霍然抬头看了铁慈一眼。
铁慈闭了闭眼,半晌一礼,“对不住太师,朕太激动了。”
云不慈眯起眼上下打量她,“我已经很久没看见你这么激动了,你是受我的现代教育长大的孩子,我以为你一定会积极支持我的想法,却没想到你这么抗拒,我之前教你的那些,果然还抵不过权力的吸引么。”
铁慈沉默了一会,轻声道:“师父,你也教过我,要对自己的一切负责。这大乾,这天下,这百姓,便是我目前仅有的一切。”
“再说现今大乾的社会积弊并没有那么严重,朕即位以来,从严管理官吏,也不允许随意买卖人口,减轻了商税,也取消了很多杂税,土地兼并一直在被遏制,朕一直在努力,想要建立一个安定祥和、人人皆有所养的社会,当然,不公依旧会存在,短期内也不会消亡,可是您能保证,您所设想的改革后的社会,就一定能清除所有不公,就一定不会再衍生出别的不公吗?”
“治重病需猛药,不能瞻前顾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