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退后一步,示意衙役收了鞭子,将那几人解下来,送入监牢。
顾小小松了口气。
但他不肯走,就坐在牢狱门口。
刑曹无奈,只得下令好好看守,带着人走了。
围在面前的人走了,顾小小才松口气,摸摸背后,刚才湿了两层,现在三层都湿了。
刚才护在沈谧他们面前时,那么紧张的时刻,都能感受到背后极近的人的气息和血腥气,叫他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硬撑到现在,他比嗑药磕昏了的几个人还要奄奄一息。
同为高门子弟,戚元思自然认得他,但也万万没想到先赶到救人的是他,目光复杂地看了顾小小半晌,道:“你和他们熟?”
顾小小摇头,当然不熟,他当初去追太女,去过书院,但和这些人都是草草见一面。
“那你……”
“他们这里不能出事,不仅仅是太女可能会被牵连,更重要的是太女会歉疚。”
戚元思沉默半晌,道:“我以为你最怕的是太女被牵连,所以才不顾一切。”
“这是你不了解太女。”顾小小有点骄傲地笑起来,“她啊,真被牵连了,未必没有法子解决。但是如果好友因她受伤,才会真正伤到她吧。”
“……还是你了解她。”
“当然。毕竟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顾小小小心翼翼在地面上找了块干净点的地面盘坐下来,背对着所有人,这才舒服地吁口气,“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她,是一次秋狩,当时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孩子们都开始拉弓,并且比谁射得的猎物多,我却始终射不中,大家都笑我,父亲也觉得没面子,就训斥了我,我躲在一条小溪边哭,然后就遇见了她。”
“她在做什么?”戚元思听得津津有味,并努力在记忆中搜寻幼时的秋狩经历,他年纪和顾小小相差不大,应该也有参加的,为什么对幼时的皇太女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她在放生。拎了一大串野兔什么的,都只射穿了后腿,她给它们简单包扎,然后放走。她问我为什么哭,然后分给我两只兔子,让我说是自己射的。我拎着兔子回去,靠这两只兔子,还进了当日比试的前三甲,父亲赏了我一块砚台,但是砚台是小事,关键是我从此认识了她。”
戚元思有点没听懂,“她为什么要给兔子包扎,既然要放生,为什么要射?”
“因为她有比谁都强的射艺,却不能在人前展示。”
戚元思愣住。
顾小小淡淡道,“后来还发生了一件事。我得了奖赏去找她,想谢谢她,却看见一个宫女钻入她的营帐,放入了什么东西。没多久,一只豹子袭击了她的营帐,却因为我找她出去说话,逃过一劫。”
牢里有响动,几个人都醒了过来,却没人说话,都在安静听着。
阴暗的大牢里暗沉无光,只远处一点烛火的微光在斑驳的墙壁上游弋,连接着上头一点青光,那是天明熹微,曦光将临。
“后来我才知道,那就是她日常要过的生活。她处于监视和控制之中,只能平庸不可出众,否则杀机便会如影随形。”
“所以她只能偷偷练习射艺,所有猎物只射右腿,射完再放。人后她小小年纪百发百中,人前她射艺平平无人理会。”
“但就算这样,太后依旧不放心她,觑着机会还是想杀了她。”
“她这样年复一年地隐藏忍耐,直到今日。”
黑暗中不知道谁在轻轻叹息。
跃鲤书院学生们认识铁慈的时候,她已经宽广又强大,温润如日月之光,有最配得上皇储身份的高贵,人们在和她交往时,轻易被她的人格魅力所征服,从来想不起那个傀儡的传说,更无法把顾小小嘴里的这个忍辱负重的小小少女和明朗温醇的铁慈重合。
此刻听着,唏嘘感叹之余,也在惊叹,这样的多年压抑和伤害,竟不曾令她阴郁无光,心生裂痕,她依旧明珠美玉,圆润光华。
小武轻声道:“其实容翰林不给我那药,我也熬得住的。”
“她不会愿意出现任何不需要的牺牲。跟随这样的上位者是我们的幸运。”沈谧回答。
慕四在黑暗中沉默,想丹霜跟在这样的主子身边,应该也挺艰难的吧。
尤其她还是那样孤拐的性子。
黑暗中忽然传来脚步声,众人停了交谈,警惕地看见两个狱卒慢慢走了过来,手中挎了篮子,沙哑地道:“放饭了。”
大概是送早饭?只是送这么早?众人都没吃过牢饭,也没经验。戚元思心思还在刚才的故事上,伸手去接,顾小小忽然横臂一拦,道:“拿回去吧,稍后我府里会来送饭。”
狱卒道:“不许外头送饭,要吃只能吃我们的。”
“没听过不许外头送衣食的规矩。”顾小小站起身,“那你们吃的什么,我们先瞧瞧。”
他旁边一直抱臂假寐的慕四走了过来。
狱卒退后两步,对看一眼,“你们怎么这么不懂规矩,既然如此,这饭也别吃了,饿着吧!”说完转身便走。
等他们走掉,沈谧道:“不对劲。”